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好像大家都有什么心事,只顾着埋头吃饭,话都没说上几句,连平时最喜欢在饭桌上活跃气氛的爱丽丝都沉默得像是一台机械,只会重复低头—进食这个步骤。圣夏莉雅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尝试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话到嘴边时,忽然瞥见身旁年轻人脸上那种心不在焉的表情,顿时又将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点不开心了。
直到晚餐时间结束,希诺依然没有回来。爱丽丝终于坐不住了,她手忙脚乱地将最后一点鸡胸肉夹进面包里,又干脆把吃剩下来的蔬菜和果酱也抹上去,一口将这个自制的简陋馅饼塞进嘴里后,顾不得细嚼慢咽,便匆忙起身,从鼓囊囊的腮帮子中挤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唔……我、我吃饱了,出去散个步……嚼嚼,很快……就回来……”
“等等、爱丽丝!”
圣夏莉雅刚想喊住她,金毛女仆便一溜烟地跑了,速度很快,转眼就消失了旅馆的门后,让圣夏莉雅一顿无言:想散步的话,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呢?而且她记得,爱丽丝分明就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吧,她更喜欢去打两把游戏,消磨时间。
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爱丽丝走后,其他人也陆续结束用餐,打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去,似乎迫不及待想要逃避这种压抑的氛围,就连原本预定要留下来陪姐姐散步的蕾蒂西亚和依耶塔,也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餐厅内就只剩下零星几人的身影。
林格是最晚离开的,他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餐盘中的所有食物,确保没有任何浪费后,才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然后将收拾好的餐具送到后厨,交给兔子先生们清洗。
看着年轻人慢悠悠地走上楼梯、逐渐消失的背影,圣夏莉雅有些犹豫,她想追上去,但又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后能做什么,更不确定那个年轻人愿不愿意和自己分享他真正的心事。这个时候,是正在收拾餐桌的老板娘走过来,用肩膀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部,笑眯眯地问道:“你不去找林格吗,小夏?”
“我……”圣夏莉雅慢慢收回目光,低声道:“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吧,谢丝塔。”
“不需要啦。”老板娘却冷酷地拒绝了她的提议,还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我一个人收拾就够了,你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像谢丽娅,她就知道自己很笨,所以从来都没有留下来帮我收拾厨房呢。”
酒保小姐正提着呼呼大睡的小妹谢米的衣领,打算带她回房间休息,闻言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知道这是一种名为开解、实为抱怨的话术,可一向厚脸皮的谢丽娅仍是无视了来自大姐的警告,如同勇士一般迈出了离去的步伐。
永别了,大姐,我的人生如此精彩,不该劳碌于厨余杂事之中……
谢丝塔磨了磨牙齿,决定稍后再来教训她,但面上依然保持着温和而鼓励的微笑:“还是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小夏。我们旅人妖精中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不要管明天的路通向何方,那取决于你现在的脚下’,想走的路,想做的事情,就要义无反顾地去做,不然——”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哦?”
不知道是旅人妖精的箴言触动了少女,还是最后那句话让她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总而言之,圣夏莉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我明白了。”她认真道:“谢谢你,谢丝塔。”
“不客气~”
老板娘挥了一下手,微笑着目送圣夏莉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中觉得自己实在是世界上最好心的朋友了,竟为友人的情感生活操心至此,可惜的是自己的情感生活倒是没有任何进展。
何止没有进展,甚至直接越过了恋爱这一步,提前进入了家庭主妇的状态,每天的日常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准备一日三餐、晾晒衣物、清扫旅馆、偶尔还要负责把几个贪玩熬夜的小朋友叫醒,免得她们被严厉的长姐教训……辛苦劳累到这份上,却仍有人不体谅自己,简直是不可饶恕啊。
目光收回,重新落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老板娘的眉毛缓缓竖起,深吸了一口气后,冷冷道:“谢丽娅。”
“你给我滚回来!”
……
另一边,爱丽丝离开旅馆后,在云鲸空岛上游荡了许久,才终于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希诺。那时她刚刚结束训练,在河边洗了把脸,湿漉漉的长发在林间月光的照耀下,飘浮着宛若沙霰的朦朦水雾,有几根发丝还被调皮的风吹动着,落在了河面上,荡开了一圈圈皎洁的涟漪,犹如琴弦被无形的手拨动着,奏响了无法用耳朵听到的美妙乐章。
布兰迪则站在一旁的树下,嘴里衔着一枚枯叶咀嚼,同时用机敏而又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虽说在云鲸空岛上基本不可能遭遇危险,但作为天生的战马,白棘花歌丝塔芙家族最好的伙伴,对战争的敏感是根植在骨髓中的,就像它的主人那样,即便隔着无数重遥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那场发生在大地和鲜血之上的战争,看见战士们孤独倒下的身影,听见兵刃与枪火交击的声音,无数次在梦中出现,又消逝。
传说中,格兰吉尼亚大地的守护者拥有一双看透时间的眼睛和一对穿越空间的耳朵,帮助他们看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来自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不公,然后他会骑上战马,挥动长枪,用无双的武艺和一颗热忱之心去解救自己的子民,为他们带来胜利、自由与公正。只有布兰迪知道那不是传说,而是来自真实。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靠近,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不愿惊动那位正在河边清洗双手的少女,她洗得很认真,从掌心到指缝,再到薄如月光的指甲间,都细心擦拭着,仿佛要抹去它曾经染上的鲜血。忽然间,少女骑士的动作一停,然后扭过头,向树后藏头露尾的金毛女仆笑了一下:“爱丽丝,你想要吓唬我吗?”
“诶!?”爱丽丝没想到自己如此隐蔽的潜行都被发现了,当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跳了出来,为自己辩解:“没、没有啊,我可没有这么想过……”
“既然不是要吓唬我,你干嘛这样鬼鬼祟祟的?”希诺站起身,优雅地甩去双手上的水珠,就像往河中洒落了一连串晶莹的珍珠,眉毛半弯,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有什么事就当面说吗,鬼鬼祟祟可不是你的性格。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当你是来恶作剧的咯?”
爱丽丝的性格确实不太让人信任,但她此次来找希诺也确实不是为了恶作剧的。犹豫了一会儿后,她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听林格说,你要去找圣教军的麻烦了?”
希诺无奈扶额,明明是很严肃的军事行动,怎么在爱丽丝的口中却像是街边流氓的打架斗殴一样呢?
“准确来说,不是我去找他们的麻烦,而是他们带来了麻烦,而我要去解决这个麻烦。如果他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待着,其实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毕竟我也不是很喜欢战斗啦……”说到这里,希诺忽然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阻止我出战吧,爱丽丝?”
就像上次阻止她迎战黑暗魔女卡拉波斯一样。
爱丽丝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过阻止你,因为,阻止了也没有用吧……”
这句话的意味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指就算她想要阻止,希诺也不会听从的;另一方面则是指,就算她阻止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希诺不去战斗,就不会有牺牲者了吗?天界忒弥丝正是因为这种天真的想法而死的,爱丽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幼稚,她开始明白,有时候为了胜利而付出一些牺牲,其实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
虽然,牺牲就是牺牲,无论用微小还是巨大来衡量,它对人们造成的伤害都同样深刻且长远,但不管怎么说,前者总是比后者要好的。
“我很高兴,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你终于开始成长了,爱丽丝。”
希诺深深地看了天才玩家一眼,确实为她感到些许欣慰。或许你会觉得这种成长来得太晚,而且也太迟钝了,连米契和卡多拉那样的小孩,都能在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后迅速坚定信念,找到自己的道路,爱丽丝这样的大人却非得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面前才有所觉悟。但在说这句话之前不要忘了,眼前这位少女在很久以前,还是个把现实世界当成游戏世界、把自己当成玩家、把所有人当成Npc的重度逃避现实患者。
希诺同样有过一段逃避现实的经历,所以她对此感同身受,不会因为一次分歧就否定爱丽丝的一切,成长就是好事,没有迟到与否的说法。
“接受现实就算成长吗?”爱丽丝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
“当然算。”希诺毫不犹豫地回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最大的敌人,就是现实啊。”
意味深长,一语双关。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只能步步为营、艰难谋划,方能窥见一丝胜机,这是现实。
现实魔女天蒂斯,也是现实。
爱丽丝无言以对,于是她决定回避这个话题:“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希诺?”
“明天吧。”
希诺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爱丽丝闻言,露出错愕的神色:“怎么这么快,你不是还要……”
你不是还要和布兰迪进行磨合训练吗?
她本想这么问的,随后才意识到,对于这一人一马而言,恐怕没有什么磨合的说法,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配合默契,纵然许久不曾踏上战场,在白棘花歌丝塔芙与雪山神马太阳雪的血脉中流淌着的那种本能,也会帮助她们迅速找回状态。所谓磨合训练,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说法,身为骑士的希诺总会认真对待每一场战斗,无论是否有必要。
希诺笑了笑:“敌人的援军就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抵达,若要拦截,自然是越早越好。说吧爱丽丝,你想干什么,需要我配合吗?”
“呃。”爱丽丝面色尴尬:“你都知道了?”
“是你的意图太明显了。”希诺叹了一口气:“我好歹也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这样啊……”
爱丽丝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诉求。直到希诺开玩笑地说了句“你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到时候你就跟小夏和林格说去吧”,她才慌忙开口:“也、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啦,就是希望你能晚一点出发而已。”
“晚一点?晚多久?”
“后天怎么样?”
“倒是没有问题,但是……”希诺狐疑地盯着面前的金毛女仆:“这有什么意义吗?”
一天的时间并不关键,至少对目前的战局来说并不关键,所以希诺还是等得起的;可同样的问题在于,爱丽丝想要用这一天的时间干嘛?要说最高的可能性,希诺只能猜测她是想趁这段时间修好游戏机,为自己提供一些助力了。
那么,一天的时间,够吗?
“一天足够了!”
爱丽丝高兴地说道:“我这就去准备,希诺你可要好好等着我哦,记住,明天,明天一定要留在云鲸空岛上,哪里都不要去,可不能背着我偷偷溜走!”
“我姑且还是会守信用的……”
希诺无奈地说道,没等她说完,爱丽丝便一溜烟地跑了,急匆匆的样子像是要去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少女骑士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茫然。
她有些搞不懂了,不对,应当说一直搞不懂才对。
爱丽丝到底在想什么呢?
? ?给点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