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洵溱此言,再度令众人的心绪掀起一场波澜。
“洛阳一带风平浪静,既无刀兵,亦无乱象,能有什么事值得汪德臣在此投掷一颗重要棋子……”凌青话未说完,突然灵光一闪,而后满眼震惊地望向隋佐的尸体,惊诧道,“莫非是为他……”
“不可能!章雄早在锄奸大会前便已走马上任,彼时谁又能料到隋佐会殒命?”谢玄语气笃定地打断凌青的猜想,“章雄赴洛阳上任应该另有所图。也许是……自前任洛阳将军汪绪统死后,蒙古朝廷一直对洛阳城的局势怀有不满,或者说对以贤王府为首,盘踞在洛阳一带的江湖势力怀有不满,加之北贤王罹难、贤王府易主、锄奸大会等一连串情势动荡闹得满城风雨,洛阳城一度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必然暗藏隐忧,因此才会派一位手腕强硬的人物帮现在这位性格软弱的洛阳将军控制局面。”
“依谢府主之意……章雄的目标非是一门一派,而是盘踞在洛阳城的所有江湖势力?”
“不错!”谢玄细细回忆近日麾下弟子陆续上报的消息,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推断无误,“这段时日谢某一直忙于锄奸大会,无暇旁顾洛阳城中的大事小情,而今回想起来……自章雄上任之后,似乎一直和城中的门派世家摩擦不断。只因他从未找过贤王府的麻烦,故而谢某未曾在意。”
“摩擦不断?”萧芷柔狐疑道,“难道洛阳将军就由着章雄胡作非为,不怕他捅出娄子?”
“这个嘛……”
“那个……”未等谢玄踌躇,许衡怯生生地插话道,“那个……我也是听说,章雄和现任洛阳将军郭贤貌似多有龃龉,二人并不和睦。”
“此话当真?”谢玄暗吃一惊,狐疑道,“你怎知他们不和?”
“市井传闻,算不得数。”许衡担心因为自己情报有误而破坏谢玄的谋划,于是连连摆手解释,“并非我亲眼所见,所以……也不排除以讹传讹。”
“这……”
“章雄对上官是否忠心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对我们肯定不安好心。”云追月轻蔑一笑,“金复羽将隋佐的尸体大张旗鼓地送来,恰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由头,可以明火执仗地率兵来此,啃一啃这座洛阳城内最硬的骨头。”
“他意欲何为?”黎海棠满眼费解,“难不成真敢和柳大哥撕破脸?又或者……只是吓唬吓唬我们?”
“不好说。”谢玄的脸上愁云密布,缓缓摇头,“倘若章雄真的暗藏‘尚方宝剑’,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自然无惧和任何人翻脸。但……锄奸大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按兵不动,似乎又不像撕破脸的架势。”
“我不在乎章雄有什么企图,更不在乎他们有什么阴谋,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将无妄之灾引到寻衣身上。”虽然萧芷柔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淡,却给人一股泥中隐刺的寒意,“我儿已经吃过太多苦头,如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绝不会让他再陷险境。”
闻言,云追月心思一动,看向苏禾的眼神毫不掩饰其内心的狡诈,话里有话地问道:“你对章雄如此熟悉,难不成……你也是汪德臣的麾下?”
云追月此问,看似站在萧芷柔的立场审视一切与章雄有关的人,实则借机挑唆苏禾与在场之人的关系,进而将自己与萧芷柔、谢玄等人捆绑的愈发紧密。
团结与融入的方法多种多样,站在一个相同的立场,再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无疑是行之有效的一招。
倘若云追月对苏禾的审问放在其他场合,势必有人站出来圆场。但眼下事关柳寻衣的顺逆乃至所有人的兴亡,则无人再“拘此小节”。
感受到云追月话锋中暗藏的敌意,又见谢玄等人三缄其口的态度,心知自己蒙古人的身份终究与眼前这群人存有一层隔阂,无法做到完全信任,苏禾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黯淡。
“苏某曾受汪总帅之邀前往漠北大营教习兵马,与章雄共事过一段时日。”
“如此说来,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朋友,只能算相识。”苏禾不卑不亢地回答,“准确的说,以章雄的为人和性情……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做他的朋友。”
“这……”
“蒙古只需要忠诚不二的勇士,不需要卖主求荣的朋友。苏禾深受器重,却因为一个汉人而背叛大汗、背叛草原、背叛族人,我不能明白,更不能理解。与他相识,乃本将此生第一大耻辱。”
突然,一道掺杂着冷漠与鄙夷的粗哑声音自议事堂外传来,登时引起堂内所有人的警惕。
话音未落,五名满脸横肉,身形魁梧的蒙古大汉全然不顾头前领路的两名贤王府弟子的威吓阻拦,径自迈着流星大步,风风火火地闯入堂中。
为首之人梳着三搭头,左右两侧的辫子结环下垂至肩,随着他的步态前后摇晃,分外惹眼。
细细打量,此人约莫四十上下,身高八尺,体态魁梧,一身青灰铠甲既显冷峻又显挺拔,又黑又圆的一张大脸上散布着扁平的五官,尤其是他那双又窄又细的眼睛,远远望去几乎分辨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可即使如此,透过其上下眼皮留出的狭长眯缝,依旧能在不经意间窥探到一丝夺人心魄的犀利精光。
此人,正是率兵围堵丹枫园,无情叫嚣苏禾的洛阳将军府参将,章雄。
“想必阁下定是章将军,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贤王府谢玄,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谢玄虽不满章雄出言不逊,但碍于当下的场合及章雄的身份,不得不强压怒火,笑盈盈地起身相迎,拱手寒暄。
“贤王府?园门金匾赫然题着‘丹枫园’三个大字,究竟是我不识字,还是你不识字?”章雄目不斜视地望着笑容渐渐僵固的谢玄,既不还礼也不客套,一出口便是居高临下,咄咄相逼,“怎么?贤王府的人也能做丹枫园的主?”
见双手抱拳的谢玄一脸尴尬地站在堂中进退维谷,而目空一切的章雄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就心情欠佳的萧芷柔终究忍无可忍,冷语嘲讽:“阁下连贤王府和丹枫园的关系都拎不清,今日又拜的什么门?访的什么客?”
“听闻汉人女子性情柔婉,今日亲眼得见,原来所言非实。”章雄根本不用正眼去看萧芷柔,依旧盛气凌人地肆意挑衅,“都说汉人规矩大,为何偌大一座庄园竟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人,反而任由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胡言乱语?”
“在这里她说一,没有人敢说二!是你找死……”
“欸!”
心知章雄是在故意找茬,伺机发难,因此未等勃然大怒的云追月向口无遮拦的章雄出手,谢玄已先一步横身挡在他身前,再度朝章雄拱手施礼:“贤王府也好,丹枫园也罢,现下皆由谢某操持诸事。敢问将军,今日劳师动众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谢府主何必明知故问?现下整座洛阳城还有谁人不知‘寻衣大侠的丰功伟绩’?”
“寻衣大侠?丰功伟绩?”谢玄一脸茫然地苦思片刻,而后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章将军说的可是清晨那辆招摇过市的马车?还有……马车上那具不明身份的尸首?”
面对装模作样的谢玄,章雄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死死注视着他。
“是了!是了!”谢玄无视章雄充满鄙夷的目光,依旧沉浸于自己的表演,“章将军恐怕有些误会,那辆装扮古怪的马车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马儿好似受惊了一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恰巧被贤王府的弟子遇到,于是我命他们拦下惊马拴于园内,以免惊扰无辜百姓,更免得为将军府平添几桩官司。至于马车上的尸首……我们也是刚刚发现,正打算派人去将军府报官,却不料章将军神机妙算,先到一步。也好!也好!章将军料事如神,倒也省去我们不少麻烦。”
言罢,谢玄连忙向许衡、凌青吩咐道:“快去!将马车连同尸首交由章将军处置。”
“遵命……”
“谢府主!”未等许衡、凌青配合谢玄做戏,章雄愠怒的声音已然响起,“听你刚刚的意思,是不想承认隋佐将军的死与尔等有关喽?”
“隋……隋佐将军真的死了?”谢玄诧异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连连哀呼,“怎么可能?隋佐将军春秋鼎盛,他怎么……恕谢某唐突,此事太过离奇,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隋佐将军的尸体现在就在丹枫园,刚刚谢府主已经亲眼看见,还能有什么误会?”
“章将军说的……莫不是马车上那具腐烂的尸首?”
“够了!”
此时,章雄已彻底失去打哑谜的耐心,厉声打断谢玄的同时,脚下猛然向前迈出一步,魁梧的身躯恨不能与近在咫尺的谢玄贴在一起。
“大胆!”
“噌噌噌!”
这一幕,登时令议事堂内的气氛跌入冰点。以许衡、凌青为首的贤王府弟子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齐刷刷地亮出刀剑。与此同时,站在章雄左右的四名蒙古军士亦不由分说地抽出腰刀,与四周虎视眈眈的贤王府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四名蒙古军士都是章雄从漠北带来的沙场老手,是从万军厮杀中活下来,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狠角色。因此,他们在面对数倍于己方的贤王府弟子时,非但面无惧色,反而斗志昂扬,气势上丝毫不弱下风。
“章将军何意?”谢玄挥手制止许衡、凌青等人的动作,依旧面带微笑地向章雄虚心请教,“难道谢某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隋佐将军及五千勇士被伏殒命,此事早已传的街知巷闻,本将不相信你毫不知情。”章雄摆出一副洞穿人心的傲慢姿态,“你在我面前巧言令色,顾左言他,无非是想推卸戕害隋佐,挑衅天威的罪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