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重重地合上的刹那,太后猛地将案上茶盏扫落,瓷片在丹姑姑脚边炸开。
“好得很!”
太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早知今日,哀家当年就该亲手掐死这个孽种,何须费心设什么乌鸦祸言的局!”
丹姑姑将账本规矩地放在桌上,然后跪在地上,指尖小心地拢着瓷片。
“太后慎言,隔墙有耳......”
“耳?”
太后冷笑,“你以为皇帝不知道?他比谁都清楚!不过是碍着哀家势力庞大,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他能杀朝野上的官员,能杀哀家,可这‘乌鸦祸主’的传言若是从民间再起......”
太后的指甲猛地收紧,“他这个皇帝,就到头了。”
“丹儿,磨墨。”
太后直起身,宽大的袖摆扫过案几,“哀家要给江南的堂弟写封家书。”
丹姑姑垂首应答。
转身时,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两刻钟后。
丹姑姑拿着写完的书信却是没交给往常送信的太监,而是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戴着乌鸦面具的人等着。
她将太后的所说内容和书信给那人看。
看完后。
“我已经......已经帮着陛下做了很多事。”丹姑姑突然抓住寒鸦的衣袖,翡翠镯子撞在对方腕甲上,裂开一道细纹。
“我儿子他才十岁......”
“在你帮着太后,给容嫔娘娘灌下毒酒时,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寒鸦一根根掰开丹姑姑的手指,冷漠地看着她。
“主上有令,什么时候没有太后这个人,什么时候你才能和你的儿子团聚。”
瓦砾在脚下碎裂,黑衣转眼融入暮色。
丹姑姑瘫坐在阴影里,看着镯子上那道裂痕,苦涩地笑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太后说错了。
当今陛下隐忍多年,登基后,首先处置的就是那些曾经欺辱他的皇子。
纵使母族显赫的三皇子,照样被一杯毒酒送走了性命。
又怎么可能忌惮外戚权势?
他要的是钦天监二十多年前“乌鸦祸主”的真相大白天下,要的是史书上为容嫔没有导致太后当年滑胎,以及母家没有造反却被太后陷害导致几百口人冤死的正名的朱笔。
……
暮色四合,残梧殿内却难得灯火通明。
尚膳司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菜肴摆在褪色的梨木桌上。
炙鹿脯泛着琥珀色的油光,翡翠羹里浮着剔透的燕窝,就连最寻常的醋芹都摆成了蝴蝶振翅的样式。
宋悦笙指尖抚过鎏金碗沿,忽然轻笑:“周公公,这般阵仗,怕是逾制了。”
“姑娘这话可折煞老奴了。”周公公躬身时,腰间牙牌轻轻晃动,“苏掌印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您这样的贵人,不过暂居此地罢了。”
宋悦笙了然。
他是怕那一千两银子打水漂。
“好,我记下了。执棋,送周公公离开。”
“老奴岂敢劳动姑娘的人?”周公公抢先退到门边,“奴才们自行告退便是。”
刚跨出残梧殿大门,夜风突然卷着明黄衣角扑面而来。
“陛......”
闻彧抬手截住呼声,玄狐大氅上还沾着泰和殿的墨香。
“端宁看起来如何?是否还病着?”
“回陛下,皇后娘娘气色甚好。”周公公盯着眼前蟠龙纹靴尖,“奴才方才进去时,娘娘正带着太监和侍女们清扫墙边的积雪。奴才听说是菜地……”
“胡闹!”
暴喝惊飞檐上飞禽。
周公公伏得更低,脸颊几乎贴上雪泥。
年轻帝王袖中传来骨节错位的闷响,怒极反笑。
“额头烫得像炭火一样,醒了不好好休息,管什么菜地?我能短她吃穿?”
朱漆宫门被踹开的巨响里,小太监战战兢兢搀起周公公。
“师父当真神机妙算,这位主子果然圣眷未衰,送了这么些......”
周公公道:“少说点儿。我怎么教你们的?要多看多听多做,少说话。有先见之明的是苏掌印,不是咱家。”
残梧殿的厨房里,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枕书注意到宋悦笙突然停下筷子,关心道:“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还难受?”
“有人来了。”
宋悦笙继续吃饭。
吴公公立刻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坐回来,说道:“奴才看了一圈,没人啊。”
执棋看他一眼:“你能和将军府比?娘娘自小跟着宋将军,自然是耳聪目明,比常人厉害得多。”
吴公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宋悦笙笑而不语。
她只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这种防御性能力只会在对方距离自己较近的时候察觉到。
所以,她才能判断出有人来了。
“哒,哒,哒。”
跑步的脚步声近了。
执棋也听到了。
她立刻放下筷子,却见宋悦笙朝她摇头,并拔下簪子,漫不经心地在指间转了一圈。
片刻后。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陛下!”
三人慌忙跪地行礼。
那人逆着光,一步步走近,待踏入偏房烛火映照的范围,才淡淡道。
“你们认错了,我不是皇兄。”
枕书长舒一口气:“原来是翊王殿下。”
执棋不动声色地让开位置:“殿下可要用膳?奴婢去添副碗筷。”
闻郁自顾自地坐在宋悦笙旁边,撑着脑袋笑:“阿蘅,你不会介意吧?”
她却起身。
“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们,我有些话要同翊王说。”
也不等闻郁回应,直接拽住他的手腕往外走。
三人早已习以为常,只叮嘱道:“那奴婢们将饭菜温在灶上。”
闻郁垂着眼睫,任由她拉着自己穿过回廊。
直到房门关上,宋悦笙才松开手。
她点燃烛火,无奈道:“想不到陛下这样试探我与翊王的关系。”
“阿蘅,你在说什么?我不是皇兄。”
他神情自若,连语调都与翊王如出一辙。
宋悦笙叹了口气:“陛下,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再演?”
话音一落,“闻郁”的眼神骤然变了,眉宇间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闻彧特有的冷峻。
“……你怎么发现的?”
“用心便能分辨。”
“你对谁用心?翊王?”他逼近一步,嗓音微沉,“就因为他先出现在你面前?”
既说现在,又说当年。
宋悦笙挑眉:“当然是陛下。宫中虽禁议论,但前朝后宫的动静,哪件不是像风一样传遍六宫?”
当然。
真正的原因还是那句话——他的演技实在不过关。
闻彧抿唇,心中虽有那么一丝欣喜,眼底却闪过一丝执拗:“我不信你,你惯会骗人。”
他等了很久,担心禁军抓住她,每年让人守在入宫的路上,但她承诺的糖葫芦始终没送来。
宋悦笙一怔:“我何时骗过你?”
顿了顿,又狐疑道,“不对,陛下深夜独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烛火摇曳,映得他眸色深深。
“我想重新认识你。”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