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琅琊城,李桃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连黑皮丫头都没搭理,二话不说,跑进卧房蒙头大睡,新伤旧疾,再加上舟车劳顿,睡了一天一夜才走出房间。
接过赵茯苓递来的热茶,李桃歌望着漂浮的千年参片,不由得苦笑道:“天天都是大补的东西,我还没到需要进补的年纪吧?”
赵茯苓板着脸道:“谁让你又伤了。”
李桃歌撇撇嘴,对于贴身婢女的小脾气,实在找不到借口反驳,一口气喝干,抻了一个懒腰,“这些天来,琅琊郡有何动静,说来听听。”
赵茯苓喜静不喜闹,与别人交际时,往往只笑不语,可一见到自家公子,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你不在的时候,动静可多了,旁系的三位爷爷,往府中跑了好几趟,还有青州刺史,青州长史,青州将军,包括卜公子,接二连三来拜会,送来的礼品拉了好几车,罗总管不收,他们就不走,于是放到库房,等公子回来了再作决断。”
封地内的官员前来拜会,是庙堂由来已久的风俗,见怪不怪,李桃歌嗯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赵茯苓眨着水灵眸子,指着窗外说道:“城墙呀,没看到吧?盖的比侯府都高了,那些工匠不知中了什么邪,没日没夜玩命似的干活,比修自家祖坟都要上心。外面传的邪乎,说公子下了断头令,若是不按时建好城墙,要砍脑袋的,还有人说给工匠下了蛊,让他们只会吃喝干活,城一盖好,他们都得变成傻子。”
看着月光下隐隐绰绰的城墙,李桃歌会心一笑,“断头令?下蛊?那些家伙真能瞎琢磨,想要工匠卖力气,无非以礼待之,他们有许多是流民和饥民,来到琅琊之后,顿顿有肉有面,工钱堪比小吏,用不着枷锁长鞭,也能闷头苦干。”
“还有。”
赵茯苓停顿片刻,低声道:“云舒郡主写了好几首诗,全都是在骂公子薄情寡义,听说都传到京城里了,把公子名声都弄臭了。”
“武棠知?”
李桃歌挑眉道:“她人呢?”
“小点儿声,她在府里呢。”
小茯苓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白天来了两趟,听到你鼾声如雷,人就走了,说你醒了之后,要我去喊她。”
“没走?”
李桃歌挠了挠头,大感诧异。
之前撂下那么不近人情的言辞,竟然没把她气走。
写诗玷污清誉,对于女子而言,那可是比命都要紧的大事,要么是皇命难违,要么是准备在自己这棵树上吊死。
李桃歌顿感头大,喝了口清茶,泻火静心。
二人独处时,赵茯苓经常没大没小,坐在旁边椅子中,舒展婀娜纤腰,探到李桃歌椅子扶手,单手托腮,询问道:“公子,你这次又被谁揍了?”
额……?
李桃歌神色古怪道:“我像是被人揍了?”
赵茯苓认真点头,“很像。”
李桃歌摸着略微清减的脸庞,为难道:“也不算是挨揍吧,互有攻伐,仔细算算,其实还是赚了。”
“那就好。”
赵茯苓松了口气,道:“公子从挨揍学会揍人了,看来是长了本事,约莫再过几年,就有好日子过了。”
……
李桃歌被黑皮丫头怼的一阵心塞,披好狐裘,“我去城里透透风,你不用跟着。”
“公子,别惹事生非了,对谁都客气些,小心再挨揍!”
耳边传来小茯苓的叮咛,李桃歌干脆当起了聋子。
走出侯府,月魅人稀。
李桃歌忽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六,快要到父亲的寿诞,往年今日,侯府已经车水马龙,送礼的人快要把街道堵满。
以前李桃歌没敢送过礼,如今羸弱少年成为一方王侯,是该尽些孝道,可思来想去,金银珠宝太俗,又没有珍奇的书画古玩,难道要空着手回家?
李桃歌正发愁呢,走着走着,迎面来了一队夜巡官差,没等对方问话,暗中的珠玑阁门客现身,对班头低语一番,十人立刻让道行礼。
李桃歌含笑回礼,转过身,望着逐渐高耸的城墙,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涌起亢奋。
这可是自己亲手建起的雄城!
相比于修葺祖宅,修建宗祠,要大气的多。
李桃歌快步走近城墙,从瓦房里忽然钻出来一道人影,身上一股烟熏火燎气,脸庞涂抹成黑色,若不是手中拎着两桶粥,还以为是杀出来的刺客。
李桃歌定睛一看,这人轮廓挺熟,试探性问道:“上官辰安?”
那人放下木桶,朝脖子一抹,露出白皙肌肤,惊喜道:“侯爷?!”
一开口,果然听出是上官果果的亲弟弟,大宁第一富商的嫡长子。
李桃歌朝他仔细打量一番,确定黑脸是烟熏导致,好奇道:“你最近信灶王爷了?咋把自个弄成这样。”
上官辰安咧嘴一笑,露出白瓷牙齿,“今夜轮到我当值,给兄弟们做饭,风箱拉的太猛,把自己差点给烧了。”
李桃歌问道:“为何要你来做饭?没其他人了吗?”
“那倒不是。”
上官辰安微笑道:“侯爷你有所不知,自从你离开琅琊城,我们几人就商议过了,快到李相寿诞,总要给他老人家一份惊喜,正好第一批土澄浆,滤泥,晾干完毕,胚子也捣好了,于是人歇窑不歇,没日没夜烧砖,想要在月底之前,将南边城墙盖好。我既不会绘图,又不会烧砖,于是找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干,本以为熬个粥轻轻松松,谁知道差点把灶房给点着,让您见笑了。”
堂堂大宁首富嫡长子,竟然大半夜烧火熬粥。
李桃歌充满愧疚道:“辛苦你了。”
上官辰安摇头道:“不苦,能为琅琊城出一把力,是我的福分。出门之前,父亲就说侯爷要我干啥,我就得去干啥,无论任何差事,就算把自己累死,那也是我自己福缘浅薄,与侯爷无关。”
李桃歌心中激荡难平,抓住上官辰安熏到黝黑的手腕,指着高耸城墙,笃定道:“这座城是大宁的,同样也是咱们的,只要我在世一天,这城里就有你们的家。”
上官辰安眼眶顿时一红,激动道:“侯爷……”
李桃歌脱掉雪白狐裘,朝旁边一丢,笑道:“你歇会儿,我来给他们做饭。”
上官辰安惊愕道:“侯爷会做饭?”
李桃歌挽起袖口,自负一笑,“当初我是镇魂大营槽头,专门照料军马,又香又嫩的豆饼,吃的马儿见了我就撒欢儿,若是不弃,尝尝我的手艺。”
上官辰安呆住,眨着懵懂的眸子,“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