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被杀了还能算小事?
在场众人不是沈棠心腹便是得用文武,自然知道她有两个常年放归野外的文气化身。这两道文气化身还很特殊,能长时间脱离本体活动。除了下落明确的“子虚”,“乌有”的下落知之者甚少。知道内幕的朝臣平时都不敢放松警惕,也时常敲打家眷门生要小心。
甚至有官员私下冲着不成器的儿子耳提面命:【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也要当个遵纪守法的烂泥。你享受荣华富贵的根本可都在老子身上,阻碍老子就是自毁前程。】
可以天天吃喝玩乐,但不可滥用家中名头,更不可违法乱纪,草菅人命。鬼晓得主上的化身是不是在犄角旮旯冷冷盯着。其他国主天天蹲在王庭,外头发生的事情全靠各地官员上禀,再英明的君主也有放松警惕变昏聩的时候,然而他们康国的这位活祖宗不一样。
她自己隐姓埋名到处跑,还让御史台到处巡察监督,御史台还有个神出鬼没的崔孝。
这些对官员来说就是猴子头上的紧箍。
唐僧念紧箍咒顶多让猴子疼得满地打滚,他们主君念紧箍咒,能直接让人脑浆开花。
百官对沈棠又敬又畏,对神出鬼没的乌有更是又惧又怕,甚至有人暗中抱怨宁燕宴安夫妇了。要不是宴安有那么个文士之道,宁燕也不会受影响有它,主上就不会连带也有。
说到底,都是宴安的错。
现在说乌有死了?
众人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各有精彩。
这时,有人发出一声轻嘲:“嗤——”
循声看去,竟是御史大夫顾池。某些心中生出短暂愉悦的人面色一僵,闪躲着不敢直视顾池的眼睛——托了魏楼的福,顾池的文士之道已是明牌,这些年也不是没人想着将顾池拽下来,毕竟他们都是人不是傀儡,做不到时时刻刻警惕顾池,也不能永远心声完美。
小试牛刀几次,结果不尽如人意。
人家不仅是御史台一把手,还是被主上偏宠的权臣,顾池没利用御史台斗死他们就不错了,他们想要将顾池拉下来就要先破坏主上对顾池的信任。不掘其根基,顾池倒不了。
于是,这些人只能干瞪眼看着。
日子久了,他们也逐渐习惯。
他们只是在心里骂顾池,顾池还能因此搞死他们?君子论迹不论心,谁职场的时候没有咒骂几句上司以及上司全家?顾池看不惯也只能干瞪眼看着。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了。
“亚相无辜哂笑作甚?”
“无甚,只是突然想到好笑的事。”
顾池听到这个称呼便想翻白眼,诸多称呼之中,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亚相了,在他看来跟黑称没什么区别——顾相就顾相,厌恶有人给他冠一个“亚”——起初大家伙儿不知他气什么,时间长了也琢磨过来了,于是那些看不惯他的人就喜欢时不时就阴阳他两句。
“既是乐事,不知亚相可否分享?”
他说完,袖子被身边的同僚小心扯了扯。
示意他别继续刺激顾池了。
一天喊人两遍“亚相”,真不是找抽吗?
找补道:“亚台勿恼,他这是被主上伤情惊到肺腑,一时昏头说胡话,还请见谅。”
顾池撇嘴扭头,不去看这两张碍眼老脸。
“借你帕子擦擦嘴,别让主上担心。”跟两张刻薄继父老脸相比,祈善这张脸都称得上赏心悦目,特别是战损虚弱状态,我见犹怜。
祈善:“……”
维持臭脸,一把抓过帕子胡乱擦掉血渍。
顾池:“……呿。”
某些人明面上看着痛痛的,内心爽爽的。
顾池的动作让秦礼收回想伸出的手,转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主上身上。沈棠怎么说也是气血充裕的武将,民间传说的纯阳之体,化身带来的反噬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下,面色一点点恢复红润:“乌有跟梦渊路上碰见几个棘手的老东西,不过还好,梦渊已经安全。”
化身乌有暂时散了回归本体。
在沈棠看来,不过是打怪的时候重伤回到复活点,唯一的麻烦在于跑图时间太长了。
她平复沸腾武气,重新化出一尊乌有。
乌有站在沈棠面前,二人仿佛在照镜子。
“有件事情,要麻烦你跑一趟。”
乌有跟她本就是一体,不必多吩咐。
她捏了捏指节发出让人牙酸的噼啪动静:“没问题,今日够憋屈,正愁没处撒火。”
乌有借着【妙手丹青】化成敌将模样,不管是身形相貌还是气息实力,竟一模一样。要是乌有刻意模仿敌将,估计除了朝夕相处的人,没人能短时间找出她的破绽。敌将眼睁睁看着乌有一点点变成他的模样,瞠目。若非亲眼所见,他自己都怀疑亲娘生的双生子。
沈棠道:“先将他看押起来。”
“未免夜长梦多,何不直接杀了?”
这种实力的武胆武者,要么杀要么招揽。
唯独不能单纯得罪结仇。
“中部世家传承已久,不能保证他们手中没有类似命灯的东西。”命灯便是以子嗣气息为引制造的长明灯,没什么大用,只能用来监测目标是否在世。万一这边将人杀了,那边命灯熄了,乌有的伪装分分钟就被人戳破了。
稳妥起见,先让此人多活几个时辰。
敌将闻听此言,表情出现一瞬的僵硬。
命灯什么的,确实没有,但他跟守营的副将有点联系,后者可以感知到他是死是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至臻境界的文士之道都这般强横不讲理吗?”罗三浑身浴血飘在空中,手持大刀,眼睛视线落在脚下战场。此地植被被大火舔舐,入眼所及皆是火海,敌兵更是无处藏身。
能逼出来的都逼出来了。
褚曜不仅说了他们藏身之处,还说了兵种数量以及埋伏阵线,消息详尽得仿佛褚曜就躲人家沙盘下面偷听敌人作战会议了。罗三跟康国兵马不熟,他不负责带兵,只负责砍杀敌方称得上棘手的武将。砍死这些,他就收工了。
配合指挥包抄的人是魏楼。
他道:“不讲道理的岂止是文士之道。”
现在的年轻人更加不讲道理。
沈幼梨的命令是这些伏兵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任务不交给她自己的心腹,祈善秦礼或者康时,随便哪个都能干。她偏偏没有,指定一百岁老人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绝户工作。
在沈幼梨看来,他是多凶悍绝情的人吗?
二人落在一片已经焦黑的空地上。
脚下热气蒸腾。
若是普通人直接赤足站上去,不过两息就能将脚底板的肉烤熟。头顶雨云汇聚,山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弥漫山火焚尽植被,又以尸体为燃料继续燃烧。魏楼看着这一幕堪比炼狱的场景,心中毫无波澜。这时,有个敌兵周身武气屏障被击碎踹进火堆。
这次大火不是一般凡火,沾之即燃。
一个大活人不用几息就变成火人。
凄厉惨叫从火光中传出。
他忍着剧痛,扑腾着在地上打滚,人还没滚到魏楼脚边就被他抛出的一剑洞穿喉咙,死死扎在地上。四肢抽搐两下,彻底失去声息。饶是那身经百战的兵卒也有些不忍卒目。
“楼君,抓到战——”
有个打先锋的武将踩着焦土而来。
魏楼冷冷瞥他:“战什么战?”
那武将道:“是他们主动卸甲投降……”
手握武器就代表继续厮杀,主动丢盔弃甲便是投降归顺,这时候再将人杀了不太行。
魏楼道:“有吗?你看到了?”
武将听他冷漠两连问,不知何故脊背生出阵阵寒意,他张了张嘴,翕动着想说什么。
魏楼冷笑问:“军令如山,将军可知?”
这人要是他的人,早就吃上军棍了。
军令是出发前就定下的,这时候还来请示什么?不留活口,这四个字有这么难理解?
武将抱拳领命。
魏楼刻薄点评道:“这人前途走不长,沈幼梨帐下怎么尽是一些天真迂腐的蠢货?”
谁说敌人放下兵器就能不杀了?
杀了就有违道义了?
礼崩乐坏数千年,这两百年的乱世早将那些规矩击穿一遍又一遍,谁还讲什么规矩?
罗三道:“老夫倒觉得问一嘴也好。”
这说明康国确实在重铸秩序,恢复礼乐。
魏楼对此不置可否。
说不留活口,他是真一条活口不留。
能搜集到的尸体全部当燃料烧成灰烬,每一具都要复核一遍,谨慎态度连罗三都忍不住侧目,魏楼是不给人一点活路啊,这老东西确实狠心。但很快他改变了看法,论底线,魏楼拍马都赶不上中部盟军。魏楼好歹还有人样,这些盟军是一点人性都喂了狗了……
“难怪说不能留活口,原来如此。”
那百多个混入伏兵的病源携带者只是明面上的陷阱,背地里的陷阱是这批伏兵全都有问题。他们出发前曾歃血誓师,立誓不破不归。
问题就出在歃血誓师流程上面。
一旦收了这些俘虏,才是麻烦大了。
饶是魏楼也要感慨一句。
“真是人心不古啊。”遥想自己以前可没有这般不当人,最恶心人的对手也没这么干的。短短百余年,现在的小年轻手段都这么脏。
罗三:“……”
盟军分兵数路,最远一路策应兵马一看到天边火光就意识到己方已经暴露,提前一步跑路,这一决定让他们成了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直至天边破晓,少数残兵才摸了回去。
其中便有乌有伪装的大将。
“闪开——通通闪开——”
浑身浴血,被战火熏成炭人的乌有艰难操控着战马,一副力竭难支的模样。战马还未冲破盟军战壕位置,她就失力掉下马背。哨塔武卒见到动静,急忙拉动响铃。不多时,阵门大开,一名副将从阵中奔出,直奔乌有而来。
口中急呼:“将军!”
他踉跄着跳下马背将乌有扶起。
乌有想说什么,喉咙被一口血咔住。
她断断续续:“……盟……盟军负我!”
副将焦急含泪还想再问什么,乌有脖子一歪用上昏迷大法。副将见状,急忙将乌有搀扶抱上马背,翻身上马,火速将人带回去治疗。
他家将军说的“盟军负我”是什么意思?
一夜过去,半点消息都没传回。
再看将军这般狼狈模样,怕是遭遇苦战。
副将前脚将人带回去,盟军众人后脚就收到消息赶来,其中又以赵姓盟主的脸色最为难看,似乎没料到“他”能回来。嘴上却让军医给“他”详细诊察,尽显关切担忧之态。
“昨日究竟发生什么?”
“是啊,王将军怎么这副模样?”
大家伙儿最关心的却是康军大营情况。
只要盟军伏兵能杀入康国的营盘,不管胜负如何,盟军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们接下来耐心等待康国大营传出莫名瘟疫的消息就行,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一夜过去只有一个王将军回来,这让不少心中有鬼的人略感不安了。
副将道:“末将倒是要问问,为何我家将军一回来就说‘盟军负我’,不给解释?”
佯装昏迷的乌有:“……”
忍不住给这个耿直的老将军点个赞。
好样的,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吗?
“自家将军”都带回消息说盟军有问题了,他不寻思按兵不动,反而当面戳穿讨要说法,也不怕盟军这边撕破脸,将主仆俩都送走?
王将军可是带出去不少亲兵,没了这些,他俩就光杆司令,拿什么跟中部盟军呛声?
盟军这些人面色一僵。
讪笑道:“老将军这是什么话?”
“吾等何时负了王将军?”
副将勃然大怒,别看年纪一把,声音中气十足:“若尔等心中无鬼,为何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老夫?你的意思是将军冤枉你们?”
几人蹙眉,似乎没料到老东西这般蠢。
这些话也是能当面质问的?
乌有适时咳嗽着醒来。
她要是再不醒,任由这个副将再说两句,逼得盟军杀人灭口,她的好戏还怎么看啊?
副将听到动静急忙蹲身搀扶,虎目含泪。
“将军啊——”
乌有在他搀扶下借力起身,轻拍副将手背示意他不慌。因为没料到副将性格这么虎,乌有只能临时更改了策略,挺直脊背,目光如炬看向盟军的盟主,想着这距离能否斩首。
察觉暗中气息,她打消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