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公谢文元在梅沙圩码头迎接县令大人程似道的到来。随行而来的还有桐江村的里正谢江庭以及两家的长随各一人。
桐江村准备了几匹骡子,谢江庭又在梅沙圩车马行租借了几匹体型略显高大的骡子,在码头等待程县令。
待行船靠岸,已经接近辰时末。
程似道上岸后,几人经过简短的寒暄,便各自骑着骡马向着桐江村方向行去。
梅沙圩的巡检司提前做了准备,把集市附近出现的乞讨人员送到了圩市外面。
程似道路过梅沙圩街道时,看到的依旧是繁花锦簇的梅沙圩。
“夫子,你们村的秋稻今日开镰。我这时候赶来视察,可耽误了你们抢收稻谷?”
一行人来到桐江村入口处,程县令看着庄稼地里弓腰收拾庄稼的百姓,感慨道。
“大人此话言重了。”听程县令如此说,谢文元立马正色回道。
“县令大人体恤百姓,亲自下到乡间了解民生疾苦。这份真心,我大周朝两百余座县城,又有几人能做到?属下对大人的到来,实为倾佩和高兴。”
“哈哈,夫子过奖了。本官可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这话可不能对外去说。”
程似道哈哈说道,他心里很清楚谢文元说的是真,但这种特立独行且与内陆主流县官们的行事作风完全相反的行为,并不宜出现在他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偏远县令身上。
“是,是,属下明白。大人里面请。”
谢文元郑重地答应,他心里也明白程似道的担心。
谢文元说完,程似道却说道:“不急,不急。此处距离你们村庄还有两里多路程。本官也想看看,你们村今秋的水稻是什么成色。”
说完,他翻身跳下骡马。
众人见县令大人下了马背,也纷纷跳下马来。
“适才自梅沙圩一路行来,看到路边的庄稼地里种了不少小麦,想来也是你们村种植的吧?”
程似道问。
“是的,夏收后那些远离水源的土地,种不了秋稻,只能补种一些耐旱的作物。可是,高粱和黄豆生长周期长,还没到收成就落霜了,就是种了也收不成。”
谢文元应道。
“恩,这个本官还是明白。五月的时候,本来有计划要上马沙头井到梅沙圩的引水渠。可是,后来因为州府闹了水患,修建引水渠的资金都转移到了州府用于赈济灾民的事情上去。所以修建引水渠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了。”
程似道解释起来。
其实,搁置引水渠的原因,早在七月初夏收的时候谢文元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见程县令再次对他做出解释,他心里惶恐,急忙说道:“各家都有难处,州府也不容易,总是要先紧着要紧的事情办,这个道理属下都明白。”
说话的工夫,程似道走到路边一处还未收割的田埂上。
他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金黄色的穗粒,连着抽查三四五株稻穗,发现所抽查的稻穗粒子数量基本相差不多,这才开始选了一根穗尾慢慢数起来。
过了数十息,程似道脸上略带忧色地说道:“夫子,这一丘田在你们村算是什么成色的田,能评上中田吗?”
谢文元闻声点头,说道:“这确实是村中的中等水田。”
“嗯。”
程似道点头,“我适才清点了一下穗粒数,大概在十六七粒的样子。这个成色的收成在这块田里算不算丰产?”
谢文元却摇头说道:“这个确实算不上。若要达到丰产,穗尾上至少要达到十九粒。”
“如此说来,今秋水稻收成只能算是个平产。不知村中上等肥田在何处?夫子可愿带本官前去查看一番?”
听了谢文元的解释,程似道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当然可以,大人请随我来。”
谢文元说着便在前方领路。
程似道随后,一行人向着桐江村的上等肥田方向行去。
“谢里正,本官有一事不明,我在来梅沙圩的路上看到清水河右岸有不少衣裳褴褛的妇孺。她们三五一群的反复出现在沿河村庄庄稼地之外。为何,我在梅沙圩至桐江村这一路却未曾见到这样的景象?”
前往桐江村上等肥田的路上,程似道与谢江庭交谈起来。
谢江庭闻言,斟酌着要如何回答,不过他只稍微思索片刻便回道:“回大人,其实从桐江村一路向北行至下河镇,都很少见到您说的那等景象。”
“因为,从桐江村至下河镇基本都是一路沿着数条小河向北修建的连乡道路。这一段路程的地界里小河小溪不少,前些年还修建了不少灌溉用引水渠,因此此段地界的水利相对其他地方还是要丰沛一些。”
“因此,今秋的晚稻并未受到干旱过多的影响,庄稼地里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收成。如此一来,各地村庄,不论是自耕农,还是为乡绅地主佃种庄稼的乡民,基本上还能有个五六成的收成。最次也能保住粮食种子,不至于绝收。因此,这一段地界的百姓,并未出现抛荒去往外村乞讨,或者趁机抢盗外村庄稼地里粮食的。”
程似道垂眉思索片刻,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时却又听谢江庭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外乡前来我们村乞讨的人。只是前来我们村乞讨的人数比较少,往南行至沙洲村和沙头井村,便能看到不少外乡外村乞讨的妇孺。”
程似道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谢江庭解释道:“我们村人口相对其他村庄更多一些,为了防止外乡人偷盗偷割尚未成熟的庄稼,进出庄稼地的几个关键位置都做了防御措施,只留下几个对外通行的豁口。平日里安排青壮在豁口处轮流执守,守护地里尚未成熟的庄稼。”
“一旦发现有外乡人意图不轨的行为,便会进行驱赶,及时制止他们损坏地里的庄稼。”
程似道恍然大悟。
“这应该算是乡民自救的行为吧。只有在乡情意识非常浓厚之所,才能将这一措施很好地执行下去吧?”
“若是其他村庄乡情意识淡薄,估计有些值守人员,还会伙同外乡人偷盗偷割竞争对手家地里的庄稼吧!”
程似道的随从听了谢江庭的话,却说出不一样的见解。
众人闻言,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心里都在嘀咕,“这家伙说的还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