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中午的接风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中间杨朝进除了拿出吏、兵二部用过印鉴签书的三百道官凭空劄作为金海镇奖励有功将士之用外,还渐渐谈及了接风宴上的主要话题。
那就是调兵南下的事情。
虽然事情还没有最后决定,但是从内阁,到司礼监,再到崇祯皇帝,都已经认定了尽快送关外调兵南下是势在必行的。
既然如此,杨振也就没有反对。
朝廷又给了三百道官凭空劄,可以任由杨振在金海登莱二镇遴选任用武官,总是要换取一些东西的,否则哪会有这样的好事。
所以,杨振在接风的宴席上就“不顾”吕品奇、杨珅两位身在现场的总兵的各种温言反对,直接拍板答应了。
他不答应也不行,因为他也不希望关内形势再这么持续恶化下去了。
原本他以为这一世有了他,关内形势就算不回避上一世更好,但起码不应该更差。
至少有了他在辽东半岛的作为,清虏八旗军队已经有三年左右的时间没能绕道辽西以西破边墙而入了。
但是没想到,形势还是一步一步发展了如今这个局面。
而目前这个局面,实在难说比上一世强到了哪里。
孙传庭是提前复出了,但他并没有做出改变,而今也竟然还没有得到崇祯皇帝的充分信任。
按上一世的走向,侯恂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清流文官应该已经被罢免掉督师的位置了,关内督师和总制秦、晋、鲁、豫、江淮、湖广甚至巴蜀等地兵马的位置,该给孙传庭了。
但这一世却还没有,侯恂不仅没被罢官,居然还更进一步高升了。
这让杨振隐隐觉得不安。
虽然已经有了方氏父子的参与,有了登莱援剿先遣军的扩充,但杨振还是担心关内形势崩盘得太快。
对他来说,就是最终仍旧难以避免要崩盘,那也要维持到他灭了清虏以后才行啊!
至于增派谁去,他还没想好,但增派人马过去,却是必须得做了。
当然,杨振也从杨朝进、沈迅二人口中,了解到了朝廷要从辽西抽调的人马和派系。
洪承畴的蓟辽督师府序列,被抽调得最狠,被调回了两支人马。
其一,是前番突袭喀拉沁诸部时立下大功的蓟镇总兵白广恩,这一次被朝廷正式授予了“平羌将军”的将军印,由无将军印的蓟镇,改任为镇守甘肃总兵官。
由无将军印的蓟镇总兵,转为配平羌将军印的甘肃总镇了。
一个招安的流贼,混到这一步,属实相当不容易了。
加上其本人,又是陕西三边地区出身的人,想必其本人也会欣然接受。
而被他取代的那个人物,恰恰正是在孙传庭西平之战中首先溃逃被处罚的左勷。
这也意味着,白广恩及其麾下人马将会进入三边总督孙传庭的麾下作战,这样杨振对关内局势多少又感到乐观了一些。
其二,是大同镇的总兵王朴,以及他麾下的那些大同兵,但他与白广恩不同,他只是回镇大同。
显然王朴及其麾下兵马出关后的表现,一定是传到了京师朝堂之上了。
对此,杨振也是乐见其成。
因为这对王朴本人及其花钱雇来的青壮新兵来说,对辽东其他各路人马来说,包括对朝廷来说,其实都是一件好事。
在原时空的明清大决战之中,王朴几乎是只身逃回了关内,最后因为所部兵马丢的一干二净,加上没有强大的靠山,被斩首弃市。
这次出关,一战没打,全身而退,对他也算是一种“成功”了吧。
与此同时,辽东其他各路人马少了一个猪队友,朝廷也少了一份运往关外的粮饷支出,而大同也有了镇守总兵和兵马,可谓是各得其所。
对此,杨振当然是双手赞成了。
至于辽西军伍里面的祖家军一系,这一次京师朝堂和崇祯皇帝抽调的人马,显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因为被抽调的不是别人,而是广宁总兵张存仁及其在广宁反正之后带回到义州的近万兵马。
说他们是祖大寿的嫡系吧,又有点算不上,毕竟时隔多年,张存仁所部兵马早已新旧轮换、更新迭代了好几次了。
留他们在军前吧,朝廷还担心他们随时可能再叛变回去。
又加上他们最近在进攻敖汉部的战争中,打得敖汉部主力狼狈北逃,也算立了功。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路是以奖励为由,还是以倚重为由,把他们从与清虏对峙的最前沿,调防到关内,调防到京畿,调防到保定,都说得过去。
“王永吉改任了保定总督?”
“没错。但是如果不从关外调兵入卫京畿,他这个总督就是个空头总督,手下根本没有可供驱使作战的兵马。有了张存仁改任保定总兵,形势就大为不同了,京畿南面门户就有了一支能战的兵马驻守了!”
面对杨振的询问,杨朝进相当有耐心。
但是他显然不知道杨振问及新任保定总督王永吉的真正原因。
张存仁及其部下人马很能打,这是毫无疑问的。
而且其人在关外沉浮多年,现在由反正归来、义州安置的杂牌“广宁总兵”,成为钦命镇守保定的镇守总兵,估计他本人对这个抽调也不会有多大异议。
但问题在于王永吉这个人,这人可是在后来的贰臣传里名列前茅的人物。
若是没他在,张存仁奉调南下后或许还能有所作为,但若是有他在,那可就增加了无数的变数。
可是对于朝廷文臣的任免,杨振实在无法干涉。
特别是这种总督级别的,而且是既成事实的任命,他连干涉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就看贤弟你的了!圣上在京里看着你,洪督师和锦义伯祖大寿在锦州,也看着你!”
“我知道,兄长放心。弟不会让朝廷和兄长难做,也不会让辽西那边说三道四,挑我的理!不过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且容我好好想想。”
“不可少于一万人马!”
杨朝进见杨振颇为念旧,也好说话,于是更近了一步。
“不会少于一万人马!”
杨振果断回答。
但杨朝进接着又进了一步。
“还需要自筹粮饷,自备军械军需。”
“可以。”
“最好正月底前,最迟不要晚于二月上旬,金海镇援剿兵马就应南下。”
“且容我筹措布置一番。”
还好杨朝进赶在杨振内心不满、摔筷子离席之前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风宴是在一派沉闷压抑的气氛中结束的,然后过了一阵,等到吕品奇、杨珅二人将杨朝进、沈迅一行人送到了下榻之所安顿好后回到征东将军行营二进院内,杨振叫侍从上了茶水,议论起了对策。
面对杨振的沉默,杨珅率先开口:
“都督,或许是咱们久不出兵,引起了朝廷的疑虑,为避免将来分兵南下,不如咱们尽快确定继续北伐的日期,到那时辽东烽烟再起,都督也有充分理由拒绝分兵南下——”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
“?”
杨振的反应,显然出乎了杨珅和吕品奇两人的意料,他们几乎同时面现疑惑神色。
最后还是杨珅,略微思考之后,出言答道:
“虽然卑职不知道都督定的北伐日子是哪天,但以卑职之见,恐怕最晚开春之后,河海解冻,我们就要大军北上,当此之际,我方正需要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优势兵力挺进辽沈,岂能再分出一支兵马南下?”
“是啊都督,关内流贼,看起来声势虽大,但其实不过是一群泥腿子造反而已,比之清虏,乃是疥癣之疾罢了。朝廷突然要我们再度分兵南下,背后到底怎么想的,是危言耸听,是调兵借口,卑职不敢揣测,但要真的分了兵,必然对我们不利!”
吕品奇也是军中老油子了,虽然嘴上说着不敢揣测,可是一口开,就往最坏的地方揣测。
吕品奇的话让杨珅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朝廷上这么做,有可能是刻意针对辽东,难道有人担心我们功高震主,所以刻意抽调兵力,就为了削弱我们?可是辽西那边——”
杨珅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本来想拿辽西也被抽到了人马的说辞反驳否定最坏的揣测,可一想到自家都督在松山城的时候,曾经得到了皇帝和时任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全力支持,而当时朝廷支持自家都督的目的,相当程度上是为了分解祖大寿的势力,因此,一瞬间,他就打住了。
朝堂上的水很深,皇帝的心思也很复杂,根本无法排除吕品奇所说的那种可能。
“行了,越说越离谱。你们也不用再猜来猜去了,出兵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不管朝廷上面是怎么想的,既然圣上特遣杨公公来了金海镇,我就不能不有所交待。”
杨振这话一说,杨珅和吕品奇都不吱声了。
在他看来,杨振这样做,或许是感情用事了,但是一个不忘往日交情的杨振,反而让他们也安心。
事实上当然不只如此,因为现在的杨振早就过了感情用事的阶段。
他之所以下了决心要继续增援关内战场,主要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关内的局势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吕总兵!”
“卑职在!”
“马上安排人往金州南关岭去一趟,传我命令,尽快让刘万忠来盖州见我!”
“卑职遵命!”
吕品奇一听杨振说的话,就大概知道这是准备往出派刘万忠南下了,既然南下与己无关,他也就立刻领命了。
“还有,叫许天宠也一起来一趟!”
“卑职现在就去安排!”
吕品奇听完杨振的命令,起身抱拳告退,出去安排传令人马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