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一点，老城西站附近。
坤伶社最新搬迁的地址，即坤伶新社里，众人已经酒酣饭足，次第离开。
几个小演员陪着戚尧和潘雅欣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卫生。
反复确认过没什么再需要帮忙的地方，这才各自回家或回到老剧场收拾自己仅剩的东西，准备隔天就搬到小楼来住。
坤伶社的人员不少，但还算不上众多，小楼上下空间足够，多数小演员准备先在地下室凑合些日子，之后就到周遭找找可以熟人合租的地方，也好方便后期日常的练功排练。
戚尧之前一直回想着陆晓天那种复杂的神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现在眼瞧着众人一个个离开，小楼里很快只剩下了陆晓天、潘雅欣和她三人，心情更是越发复杂。
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之就是觉得心绪不宁。
潘雅欣看一眼兀自皱眉不知的戚尧，扁了扁嘴微顿一下，直接指了指不远处一块空地。
“去那边说吧！”潘雅欣盯着陆晓天说，说完停顿片刻，抬手拉着戚尧先走。
相比之下，戚尧看上去更显呆滞。
陆晓天默不作声地看着风风火火的潘雅欣和心事重重的戚尧，用力咬了咬唇，慢慢跟上。
潘雅欣这会儿倒是勤快，三下五除二收拾走了多余的东西，拉过三个椅子摆了个“平面三角形”，一个在前，两个并列放到正对面。
陆晓天抿唇看一眼，想象着自己坐上去的样子，感觉就像是自己要被两个实则并不算严厉的姑娘审问。
不舒服的感觉肯定是有的，但陆晓天心里明镜一样，即便是被身为师弟们女朋友的两个姑娘审问，那也是他在做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应该承受的。
潘雅欣直接坐下，抬手拉拉戚尧的衣角，戚尧总算是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陆晓天的目光，微愣一下想要说什么，潘雅欣又拉一下，戚尧默不作声敛眸，抿抿唇，还是坐了下去。
潘雅欣心里对陆晓天有怨、有反感、有很多很多说不透净的复杂情绪，而所有这一切的情绪来源，都是因为东子。
这一点戚尧明白，陆晓天更明白。
因着这份明白，陆晓天什么都没说，默默坐下，抬眼看一眼戚尧，勾起嘴角浅笑一下，既有自嘲，也有对戚尧微妙不安的安抚，紧接着扭头，看向潘雅欣。
“有什么要说的？”潘雅欣说着，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晓天，潘雅欣很难平静下去，因为只要看到他那张脸，潘雅欣就能轻而易举想起不长不短的从前，那段时光中东子和江宁一道受过的委屈和伤害。
还有......袁老......
他是多么好的人哪！许多年前的陆晓天，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居然真能忍心离开他，让他往后的整个余生都被这件事情辗转折磨，却是无论如何有苦说不出！
潘雅欣强忍住情绪，其实她也有些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会发火，更不是害怕会从陆晓天嘴里听到什么被东子隐藏起来的信息，而是害怕陆晓天会再次选择背弃，趁着东子和江宁不在的时候编造什么近乎诋毁的话来，又一次伤了他们的心。
很多年前，那时候......伤心难过的，肯定也不只有老爷子一个吧......
陆晓天垂眸，却并没有多加犹豫思考，因为在此之前的整个晚上，他已经持续纠结犹豫过很久很久了。
有关于东子或是江宁的故事，其实并不该由陆晓天来讲给两个姑娘听，虽说也并没有什么狗血过了度的凄惨童年吧，但到底多多少少蒙上了些灰色，陆晓天其实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去，还是有些不大合适。
当然，东子那边的故事听上去并没什么太大新意，主要......还是江宁......
只是......
陆晓天想起很多天前，那时江宁还没有离开老城准备参加设在京都的决赛。
有一次，时间其实已经很晚了，陆晓天因为晚上练功忘记了时间，懒得再出门回到住处，索性决定临时宿在剧场里，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灯没关，披上衣服起身举着手电筒走出后台，谁成想就被正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江宁吓了一跳。
定睛确认过的确是江宁，陆晓天略微犹豫了一下后走过去，隔着一个空座坐在了江宁身旁。
“怎么大晚上的又回来了？”陆晓天小声，“我以为这个时间，你都已经睡着了！”
时间向前追溯多年，在坤伶社吃了瘪的江宁初到老城不久，整个人总带着那么几分心灰意冷，晨起练功倒还能坚持，到了晚间功课回顾练习的时候，江宁总会想方设法逃掉，有时候干脆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带着“逃跑”的喜悦直接睡觉。
江宁的个子长得慢，那时候看上去完全就是少年模样，陆晓天一边在脑海中偷偷回忆着，一边偷眼去看身旁不远的江宁。
他是真的长大了，一米八几的个子，英俊帅气的大小伙子，完全有能力也有机会独当一面，事实上也早就已经可以充当爆笑汇的顶梁柱了。
江宁许久都没有回话，然后就在某一时刻，也不转头，就那么直接打横抬起手，在紧挨着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拍了拍。
“坐这里。”江宁说。
陆晓天瞪圆眼睛，呆愣地看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紧攥着裤边轻轻坐过去。
从刘慧中找他回去，江宁临场决定让他留下至今，这还是江宁第一次同意他这么靠近。
陆晓天侧着头看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合上，他微微垂了下头又抬起，顺着江宁的视线看向舞台的方向。
演员一生，对舞台钟情一世。
即便只是方寸之地，也凝结着身为演员的他们数不清的回忆和荣誉，对观众、对曾经、对......师父......
“真的已经太久了！”江宁长叹，“你要是能早点回头，师父他......也不会留下遗憾吧......”
陆晓天闻言不自觉的就狠狠咬了下嘴唇，“是我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