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战僵立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好似风箱在猛力鼓动,那情形宛如熔铁铸就的锁链死死缠缚着他的心肺。
他攥紧双拳,指节泛起青白,将毕生力气凝于脚底才敢向前挪动。
往昔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形此刻正被无形的飓风撕扯,每根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脚步落地时扬起细碎的尘埃,却像是踏在沼泽腐泥里,虚浮的步态惊起心尖的战栗。
那具曾经能扛起千斤鼎的躯壳,此刻竟似风化千年的石塔,在命运的罡风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碎作漫天齑粉。
他宽阔的肩头卸下了往日撑起天地的力道,像被寒风吹折的旌旗般颓然垂落。
那股能劈开山岳的豪情早已散在风里,此刻连脊梁都似被无形的手抽离,整个人萎顿得像株被雷火击中的古木。
每一步踏下,青石地面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呜咽,裂纹如张狂的蛛网,从足底疯狂蔓延。
这震颤绝非仅存于脚下这一方小天地,竟似一把利刃,惊醒了沉睡的地脉。
一时间,十里外的老树都簌簌抖落残叶,整片大地都在为他那渐渐溃散的精气神而悲壮哀恸。
周遭气流凝成透明的茧,连飞絮都定格在半空,唯有他沉重的足音与地脉的悲鸣交织,在凝固的时空里撞出回响——那不是乐章,是天地在咀嚼苦涩时发出的、震颤灵魂的叹息。
无法烹制出水晶红烧肉的残酷现实,宛如一柄浸透千年寒冰的玄铁匕首,裹挟着刺骨冷意直贯心脉,在臧战胸腔里搅起血雨腥风;又似一具用玄武岩铸就的桎梏,带着腐锈的沉闷声响轰然坠落,将他原本跃动着希望火苗的灵魂禁锢在永恒暗夜。
那双曾闪烁着星河般璀璨光芒的眼眸,此刻正被浓稠的绝望墨色层层浸染,如同被冰封的琥珀失去了内部流转的光晕。
瞳孔深处跃动的火苗早已熄灭,只剩两汪死寂的寒潭,倒映着支离破碎的星辰残骸。
他的灵魂坠入永夜极渊,周身被粘稠似沥青的绝望气息紧紧缠绕。
那黑暗如影随形,绝望如跗骨之蛆,将他完全笼罩。
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疼痛,却找不到伤口所在;每寸肌肤都浸透着蚀骨寒意,却寻不得温暖源头。
意识在虚无中漂浮,时而撞上布满尖刺的绝望岩壁,时而沉入淤泥堆积的失落沼泽。
那具曾经生机勃勃的躯壳,此刻更像被抽离丝线的傀儡木偶,在命运摆布下重复着机械的步履,脚镣拖拽出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转瞬又被混沌的夜色吞噬殆尽。
臧战的双腿好似被无形的铅块填满,每挪动半步,那沉重的力量都让他的脚在地面上狠狠刮擦,拖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沉重轨迹。
当他终于挨近那堆血肉时,膝盖如同生锈的铰链般缓缓折叠,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石砖地面承接住这具濒临极限的身躯,却未发出半点响动——连空气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散他残存的那点支撑气力。
电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他佝偻的脊背上烙下斑驳的银痕,将这个蜷缩在生肉堆旁的身影,定格成一座风化的石像。
臧战终于挪到了那堆血肉模糊的猪肉块前,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
他的双腿像是被高温熔化的铁水浇筑过,僵硬地凝固成直挺挺的柱子,每动一下,膝盖骨就发出尖锐又刺耳、让人牙根发酸的摩擦声,满是挣扎与无奈。
当那具身躯不受控地向下坠落时,他听见自己的关节发出老旧门轴般的呻吟,膝盖与冻土相撞的闷响被某种神秘力量吞没,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四野的寂静如汹涌的液体,铺天盖地漫上来,将他颤抖的肩胛狠狠裹住。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凝固了,目光聚焦于此,都在等待这个男人挺起脊梁,以无畏之姿接住那即将崩塌、要压垮一切的天空。
他垂眸凝视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些被岁月雕琢的粗粝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暗金光泽。
每一道沟壑都是时光镌刻的功勋章,记录着刀刃与砧板千年万次的相逢,沉淀着油盐酱醋在指缝间流淌的年华。
曾几何时,这双手能将整扇排骨拆解得行云流水,能让豆腐在掌心开出颤巍巍的花,可此刻却像对待初生婴孩般,用指腹最柔软的茧层摩挲着案上那块粉白相间的五花肉。
执行任务中磨砺出的铁掌,此刻竟泛起江南独有的温润触感,顺着肌理的蜿蜒走向,不紧不慢地游移,如同在轻抚恋人温热且柔软的肌肤,每一个细微的摩挲都带着缱绻情意。
那些凝结着霜雪的茧结此刻都化作最细腻的砂纸,将猪肉纤维里藏着的晨雾与月光细细打磨出来。
当指尖传来脂肪层微微的颤动,他忽然听见岁月深处传来细微的裂响。
原来是坚如磐石的茧壳在融化,化作春溪漫过三十年寒暑,将铁与火淬炼成的刚硬,全数酿成了此刻流淌在指缝间的似水柔情。
他的指尖沿着生肉的肌理游走,那些交错的纹路恍若时光镌刻的密语,又似未完成的诗行在寂静中低吟。
每一次轻柔抚触,皆满溢着悠长缱绻的情意。
指腹所经之处,细密的疼痛如涟漪般泛起,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要将五脏六腑间那沉甸甸的钝痛,一点点揉进这冰冷的肌理之中,难舍难分。
他的手掌开始不可抑制地痉挛,指节绷成青白的月牙,每一次颤抖都像在与这些即将分离的血肉进行诀别仪式,颤动的涟漪从掌心荡开,直抵胸腔里那颗正在崩解的器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喉结上下滚动着,干涩的唇瓣翕动欲言,最终只溢出几缕破碎的气音,在砧板与刀具的冷光里凝结成雾,宛如潮汐退去时遗留在礁石上的哀歌,咸涩地漫过整个屠案。
臧战的睫毛轻轻一颤,一滴水晶般的泪珠便挣脱眼眶,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那泪滴坠落在砧板上的瞬间,竟似晨露吻醒了血色的纹路,在生肉表面洇开一朵转瞬即逝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