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洛灵孤身困在逼仄的厨房,锈蚀的窗棂在热浪中发出垂死的呜咽。
她素白中衣被炉火舔舐得半透明,汗湿的鬓发黏在颊边,恍若暴雨中飘零的残荷。
攥着拳头的指节泛着青白,药渣混着泪水簌簌坠落,在青石砖上洇出暗褐色的泪痕。
梁上垂落的蛛丝随风轻晃,映着摇曳的烛火在她周身织就密网。
此刻檐角铜铃骤响,惊得她手中药罐坠地迸裂,飞溅的瓷片在滚烫的砖地上绽出凄艳的血梅。
“为什么,臧战,你为何就不能对我温柔以待?“
“哪怕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那眼神当如冬日暖阳,能驱散我心中的重重阴霾;一句贴心的话语,那话语应似山间清泉,能滋润我干涸已久的心田;一个轻轻的拥抱,那拥抱宛如春日和风,能让我感受到这世间还有一丝温暖。”
凤洛灵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白泛起血丝织就的蛛网,两团幽火自虹膜深处腾起,映得整张脸都笼罩在青冥色的光晕中。
火光在琉璃灯罩内噼啪炸响,将她眉眼轮廓刻得如刀削斧凿,睫毛投下的阴影在颧骨上剧烈颤动,仿佛蝶翼垂死前的痉挛。
臧战那身女装在她视线中寸寸剥落,露出底下蜿蜒爬满冰棱的魂魄。
喉间泛起腥甜,她却将舌尖咬出血痕,任铁锈味混着多年温存的余烬涌上心头。
眼角迸裂的泪珠悬而未落,在摇曳火光中折射出七彩毒芒,目光所及之处,梁柱上的符咒朱漆簌簌剥落,铜炉里的檀香灰陡然腾起蛇形青烟,连檐角镇宅的铜镜都发出刺耳的哀鸣。
这目光化作实质的匕首,剜开对方心口时,却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正泡在血泊里,十七载青梅情谊化作绕指柔的银丝,此刻正勒进颈项的每一寸肌理。
“可你呢,你给过我什么?”
“你让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自徘徊,那黑暗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紧紧束缚,让我如同一只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找不到停靠的彼岸;你让我在这痛苦不堪的深渊中独自哭泣,那泪水如决堤的江河,淹没了我所有的坚强与伪装;你让我独自承受这痛不欲生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被烈火焚身,生不如死。”
凤洛灵双眉紧蹙如淬火锻剑,眉心那道竖纹深得能嵌进半片冷月,眉梢斜飞入鬓的弧度凝着经年寒霜。
每道褶皱里都沉淀着三更天的冷雨,浸着未愈的旧伤,泛着粼粼波光。
她眉骨处的青筋突突跳动,好似有千万只振翅的蝶正欲冲破这层单薄皮囊,将经年累月吞咽的苦涩尽数倾吐。
当臧战衣服的花纹纹撞入眼帘,她眉峰骤然凌厉上挑,宛如出鞘利剑斩断缠绵情丝,又似判官笔勾决往日志诚。
这道扬起的弧度里,淬着寒潭浸骨的痛,凝着烈火燎原的恨,更带着泰山崩于前的决然。
她眉间沟壑中流淌的,是十余载春秋凝成的琥珀泪,是百转千回终付东流的断肠诗,更是对命运无常最悲怆的叩问。
下唇更是被她咬出青白齿印,唇珠凝着刺目的血痂,恍若腊月里被冰凌碾碎的残梅。
牙关战栗的磕碰声惊起檐下栖鸦,在死寂的庭院中织就一张破碎的诅咒之网。
原本点绛般的唇色褪成惨灰,唇纹如老树沟壑深深嵌进肌理,皲裂处渗出的血丝蜿蜒如烛泪,将十余载温存烬余都融进这道猩红的沟壑。
她尝着铁锈与苦艾交织的滋味,想起初吻时臧战指尖拂过的温柔,如今那抹暖意却化作利刃,将红唇削成两片凋敝的柳叶,在朔风中瑟瑟发抖,再承不住半句未诉的衷肠。
她双颊燃起灼灼霞色,却非春日桃李的明艳,倒似淬过百炼钢的火星,在雪地上迸溅出阴郁的猩红。
颧骨处浮起两团不正常的晕红,恍若白瓷瓶上晕染开的朱砂,将整张脸都浸在血色里。
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如同蛰伏的虬龙骤然苏醒,在玉色肌肤下掀起滔天巨浪,每道凸起都似要冲破这层单薄皮囊,将翻涌的心绪尽数倾泻。
冷汗顺着她下颌蜿蜒,在朔风中凝成冰棱,坠地时发出碎玉般的脆响。
那晶莹的汗珠之中,扭曲的阳光如同破碎的梦影,多年来寒来暑往所积攒的光影,恰似岁月长河中闪烁的粼粼波光。
然而此刻,这一切温暖与回忆,竟都凝结成了尖锐的冰针。
随着她急促而慌乱的呼吸,每一根冰针都精准地刺入她的心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面颊肌肉因极度克制而微微抽搐,将那道凝固的泪痕绷得愈发细直,宛如利剑出鞘时留下的最后一道寒芒。
凤洛灵双臂猛然张开,十指如铁钩插入虚空,素白袖口绽开五道凄艳裂帛。
她掌心向上翻起,对准苍穹做出托举之姿,有意承接命运倾泻而下的万千利刃。
指缝间垂落的银丝骤然绷断,不知疼痛为何物。
她踉跄着向前扑跪,裙裾扫开满地尘埃,额头重重磕着,飞溅的鲜血绘出扭曲的咒文。
起身时发间金簪已不知去向,三千青丝如墨色瀑布垂落,掩住半张布满血痕的脸,唯有那双燃着凤凰真火的眸子,在渐暗的天色中亮得惊心动魄。
“我为你放弃了那如梦如幻的江南烟雨,放弃了那车水马龙的京城繁华,改变了自己原本的孤高自许,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只为了能得到你的一丝怜爱。”
“可你,却始终吝啬得不肯施舍给我一点点爱,让我在这冰冷的现实里独自哭泣,独自承受这痛苦的折磨,仿佛我于你而言,不过是这世间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
凤洛灵的泣血控诉穿透重重雾霭,在庭院四角织就密不透风的悲怆之网。
那嗓音原是黄鹂啭春溪的娇脆,此刻却淬着三冬寒冰,每个音节都裹着钢针在青砖上迸溅。
当“我恨你”三字撞碎在朱漆门环,檐角铜铃齐齐震颤,瓦当上的兽首竟渗出汩汩水痕。
这声泪俱下的控诉,将深宅大院里的魑魅魍魉尽数钉在耻辱柱上,让九重天上的星月都黯然失色,直教垂花门外的石狮子都垂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