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诺尔维雅提出见面的请求时,涅多桉审视着她。
涅多桉的棕色眼睛看起来格外冷厉,有几个瞬间,诺尔维雅觉得涅多桉很像鹰族。
人是会被环境同化的。
涅多桉的棕发披散,她的身高让她不得不抬头看着所有人,但这不会让她仰视任何人,她的态度依旧冷漠疏离,她的阴郁像一种蔑视,好像这个世界都让她提不起讽刺的兴趣。
如果木莎老师是在沉默中伤害自己,那涅多桉就是木莎老师的反面。
涅多桉不像是在拯救,她更想毁灭什么。
“诺尔维雅·莱丽,如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是你的任何一个队友,我都不会答应。
但我相信约书亚。约书亚对人的感觉从来没错过,他说你很善良,但善良在弗朗西不够用。你想要见我的合作者?可以,但我需要看到你的价值。
如果你能够从弗朗西的管理者弗朗彻那里借到玻璃花园的使用权,那今晚你就能见到她们。”
涅多桉看着诺尔维雅。
“你应该也明白吧,当你对弗朗彻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就会明白你已经站在了我这边。那个又冷又硬的臭石头对你的到来充满了期望,你的背叛会让她崩溃的。”
“不会的。”
“嗯哼——”
涅多桉挑眉。
“真想不出来你对她说了什么。我免费帮助她,她却始终不愿意配合我。”
“涅多桉学姐,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她希望的是你配合她。”
“那这不就是她的项目了?她又没上艾博斯格,她也不需要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兰尼尔的雌鹰就是这样,有些一点都不懂得变通,有些又狡猾的让人无法掌控。”
涅多桉把她的头发用一根绳子绑了起来。她的眉眼完全地露了出来,展现出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凶气。
“我还有事。我希望能在日落之前听到来自你的好消息。现在,我要去其他地区了。”
“等等,涅多桉学姐。请问这张地图上被圈出的区域——”
诺尔维雅把弗朗彻给她的地图递给了涅多桉。
涅多桉扫了一眼地图,着重看了眼弗朗彻后来圈出的区域。
“不用去了。你在教堂待着就够了。这些组织现在都是我的组织。有一些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是弗朗彻吧,她的消息真是灵通。”
涅多桉耸了耸肩。
“但很可惜,她还是没有我快。她这个领主当的也不怎么好。明明配合我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她真的愚蠢到固执。”
涅多桉说着抱怨的话,但她对弗朗彻的欣赏很难隐藏。涅多桉背对着诺尔维雅摆了摆手,然后利落地走出了告解室。
诺尔维雅没有立即离开。她看着告解室后面紧紧关闭的门,微微压低了声音。
“神明大人,我想要向您忏悔……”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直接变成了寂静。但她还做着口型。
很快,嘎吱一声,金发碧眼的魅魔跌了进来。
诺尔维雅用水系魔法托住了艾尔利特,然后和他四目相对。
诺尔维雅叹气,然后轻声问他。
“你担心涅多桉对我不利?还是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你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艾尔利特站稳之后理了理头发,理直气壮地说他讨厌涅多桉,因为涅多桉不喜欢他们,而且涅多桉总是表现出掌控了全局的样子。
“那个弗朗西的领主就不像她那么讨厌。”
艾尔利特的这句话水分很大。他对弗朗彻印象很好,大部分是因为弗朗彻主动送出的特产。
“艾尔利特,弗朗彻和涅多桉很像。”
诺尔维雅看着颜色斑斓的玻璃窗,和在不同的光影下美得像个雕塑的艾尔利特。
她有时候觉得艾尔利特自己背负着很多,他不肯说,和她一样。但是她很有耐心,她可以等。她可以保护艾尔利特。
“艾尔利特,你不希望我和涅多桉合作么?”
“没有啊,我早就习惯了。”
艾尔利特很平静。
“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但是诺尔维雅,你有时候真像在给我们赎罪——或者祈福,我宁愿你是这样的,但你对所有遭遇不幸的生命都很怜悯,好在那只是怜悯,你的爱始终在我们身上。你最爱的还是我们。
所以无所谓。菲阿娜想要保护腓比烈,休特对他那个蠢弟弟索萨和没人性的叔叔很好,艾琳一头扎进瑈幽里把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都变成了工作时间,蛛姀始终都对有关蛛薇的人和事很宽容,杜库每到月末就心心念念地想去提泰格。
但是你们最爱的还是我。在所有你们想要保护的事情里,最重要的是我。所以无论你们做出多么不理智的决定,我都会接受。
诺尔维雅,你和谁合作都可以,但这个月你本来不该这么忙碌。这个项目本应该是度假。”
艾尔利特眼睛微垂。
魅魔经常会用无辜的神色来遮掩他的嫉妒。在队友面前,他会不择手段地利用自己的美貌来获得他想要的东西,但那从来都没有奏效过。
现在,魅魔的脸上是之前很少出现过的,格外严肃的神情。这让他的眉眼格外清俊,漂亮的像在教堂里的展露真身的天使。
“我去领主府。你和杜库留在这个教堂。既然你想合作,那就合作。你应该去思考那些更深奥无聊的细节,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
艾尔利特罕见地没有抱怨。他很快离开了教堂。
……
在诺尔维雅走出告解室时,碧缇正要带杜库出去玩。
“莱丽同学,我正要去买特产。我三天之后要回艾博斯格。杜库同学说他也想买,我来这里好几天了,我可以带他去。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的!我是神之后裔,我很厉害的!”
碧缇拍着自己的心口保证着,诺尔维雅看向杜库,杜库点了点头。
“我想,去。买特产。礼物。惊喜。”
诺尔维雅有些迟疑,但她不会阻拦杜库的决定。她的声音很轻。
“好。注意安全。”
在杜库和碧缇离开后,诺尔维雅抬头看向屋顶。
教堂会让人心旷神怡,但这个教堂只会让她感到拥挤。尽管如此,她还是放松了下来。
她说配合涅多桉并不是场面话。涅多桉为兰尼尔的项目准备了很久,涅多桉知道该怎么做。
她并不是擅长所有事。涅多桉和弗朗彻都比她更适合拯救兰尼尔。接下来,她需要见一见来自“光明荣耀”的伊瓦特。
芃蒂娜的队友为什么会来兰尼尔?卢利特亚的优秀毕业生身份对于卢利特亚的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无用的。
卢利特亚是当之无愧的贵族学院。艾博斯格有偏远地区补贴政策和不同种类的人才引进计划,梅赫迪更是有教无类。
卢利特亚的平民学生都有着非常高的天赋或者极佳的运气。
伊瓦特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同意和涅多桉合作的呢?
诺尔维雅兀自出神。一涉及到和芃蒂娜相关的事或人,她总会过分紧张。
“……别担心。现在整个弗朗西都在涅多桉的掌控下,你的队友不会有事。”
喑哑的声音从神像后面绕了过来,停驻在诺尔维雅耳边。
是本·爱丽丝。
她依然裹着脏兮兮的红窗帘,上面蹭上了油和地上的灰尘。本·爱丽丝趿拉着鞋子慢慢走近诺尔维雅。
“我睡不着了。地上太凉,今天又冷了。”
现在快到中午了。阳光肆意照进教堂里,光影扭动,晒的人想要变成随意飘荡的绒毛。
本·爱丽丝眨着她的蓝眼睛,问诺尔维雅能不能看在奂谙的面子上帮她把红窗帘上的污渍去掉。
诺尔维雅没有拒绝。
本·爱丽丝看着焕然一新的红窗帘,高兴地抱着它亲了一下。
诺尔维雅隐约记得碧缇说过,本·爱丽丝是大贵族。
但现在本·爱丽丝像个小乞丐。她身上的睡衣已经很脏了,她的脸上也蹭上了油和灰,只有蓝眼睛一闪一闪的。
“爱丽丝同学,你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本·爱丽丝把头埋进红窗帘里,声音依旧嘶哑。
“没什么。被家族抛弃了而已。我这个月——刚刚成年了。在我的生日宴会上,我说的话触怒了我的父亲。他说我被宠坏了,我什么都不会,还总说错话,他说我应该锻炼一下自己。
他把我赶出家门了,什么都没给我。”
本·爱丽丝抬起脸,她的脸干净了一点,但红窗帘又脏了。
“我父亲他没说错。我不会洗衣服,我不会收拾屋子,我没有钱,我对钱没概念,没有仆人在身边,我很难活下去。但这不该是我的错,我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没人教过我这些,我的父母之前告诉我,我永远不需要考虑这些。
但是成年之后,一切都变了。我必须亲自处理很多小事,我学习到的制衡与博弈在平常没有钱的生活里很难用得到。
我必须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以怎样的逻辑运转的,我突然被世界抛弃了,我的父母任由我在外面打滚,他们连最基本的自尊也没有留给我。
不会有突然的不爱。只是爱的不够,或者从来就没爱过。
我没有犯很大的错,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不会因为成年了就突然什么都会了。”
本·爱丽丝吸了吸鼻子。
诺尔维雅才注意到本的脸有时候会格外红,但很快又会恢复正常。
“爱丽丝同学,你生病了么?”
“嗯。”
本·爱丽丝揉了揉鼻子。
“我是牧师。死不了的。我生病很久了。我被赶出家门那天就得病了。后来我撑不住了,我想回家,我想认错,之前我也不是没认错,但是他们都不肯原谅我。
我偷偷回到了我的家里。然后我发现我失踪了很多年的哥哥回来了。
所以不是我说错了话,是我的存在变得很错误了。”
本·爱丽丝用胳膊蹭了蹭鼻子。她的睡衣已经脏的不能再脏了。但她的眼睛变得更加亮,似乎是发现了事实的那种兴奋。
“所以他们根本不爱我。他们不给我自理的能力,他们只需要一个懂得如何管理家族的继承人,当哥哥被找回来的时候,我就有点碍眼了。我被做局了,他们联合起来骗我。
我那个哥哥不如我。他刚得到我之前习惯了的生活就变得格外放纵……”
横向的光坠在半人鱼的额头上。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像个修道士。
本·爱丽丝歪着头看她,觉得这个水系魔法师比她更像个牧师。所以她双手合十,向诺尔维雅忏悔着。
“我做了很坏的事。我报复了我的哥哥,让他失去了成为继承人的资格。
他抢占了我的房间,我就把我的窗帘拿走了,让他的罪恶和纵欲在明亮的阳光下曝晒。那是为了他举办的宴会,就像我的生日宴一样。
我忏悔——我不应该就那么跑掉的。哥哥毁了,我就还是唯一的继承人,我还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我走了,我不想回去了。现在我后悔了,我学不会照顾自己。”
本·爱丽丝重重地叹气。
“好难受。虽然把作为牧师的能力用在自己身上了,但还是治不好。好想睡觉。可是睡了觉起来还是不舒服。”
“爱丽丝同学,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诺尔维雅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本·爱丽丝眨了眨眼。她已经有些看不清诺尔维雅了。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只有一个人的轮廓。
本·爱丽丝摇了摇头。
“我不是很想动。我无论看到多么美丽的场景都不会突然变成一自立的人……”
本·爱丽丝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时,她的脑袋已经不晕了。她的身上是崭新的衣服,她的红窗帘整齐地叠在在她的枕头旁边。
她一时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天堂。
现在来这里是不是太早了?
“……她已经没事了。”
本·爱丽丝循着声音打开门,看到了陌生的人和诺尔维雅·莱丽。
她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一如既往的直接。
“这是哪儿?”
“领主府。”
诺尔维雅淡定地看着她。
“爱丽丝同学,你真正应该忏悔的是——在生病后没有及时去找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