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渊说完，又笑了下，他抬手将半杯茶斟上，茶叶浮在清透的茶水中，忽上忽下，最后沉了底。
有什么沉甸甸的也落在他心底，最后只是抬手摸了下所爱之人苍白的脸，他说：
“师尊，如你所愿了，这大概是一场漫长的沉睡。”
叶微尘望着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缓缓开口：
“你要放弃对魔渊之体的掌控。”
“对。”
顾庭渊将他的衣襟整理好，目光在脖颈处的痕迹一扫而过，他的手微顿，叹了口气：
“我们是不愿合体的，便只能先用这种方法。”
他轻轻笑道：
“一旦陷入沉睡，除非‘他’自愿将我唤醒。”
“可是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大概真的是漫长到不可思议的时间了。”
“不过没关系。”
他撩起叶微尘的一缕发在唇边吻了下，眼神依旧那么专注，好像照在问剑峰上的光，从天光灿烂至初雪微融，温暖着一片山峰。
“只要他不死，我迟早会有办法出来。”
“到时候，师尊要花一样的时间陪着我。”
不然，我可是会很嫉妒，很嫉妒的。
叶微尘的睫羽颤抖了下，突然抬眸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眼神对视，顾庭渊愣了愣，下意识往前靠了过去。
他靠得很近，眉心与眉心相贴，眼眸与眼眸相望。
能感受到面前人微凉的肤，清浅的呼吸。
越过了“问剑峰大师兄”这个身份应有的距离。
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中，映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顾庭渊看着，心想：够了。
哪怕这个人，什么都没说，但也够了。
他凑近后，轻轻在那浅色的唇上落下一吻。
比一片花瓣落下的动静还轻，比一片雪化入水中的声响还静。
最后勾起笑容，缓缓闭上了眼。
叶微尘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月照银酥糕，又缓缓移开。
他目光凝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中，好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从水面坠到水底，一层层涟漪荡开。
石子落了底，轻轻的一声响。
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水本身，谁都没听到。
旁边伸来的手臂一拉，将他整个人转了过去。
炽热的怀抱将他抱入怀中，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不是向来冷漠吗？怎么这两个对你又亲又摸的就不知道反抗？”
“直接把苍梧破开封印，一‘人’给一剑好了！”
这样直白的话语，叶微尘很快认出了对方是谁。
是“容与”。
是此生最初相遇的那个人。
顾庭渊将脸埋在怀中人的脖颈间轻蹭：
“别信他们，都不安好心。”
“依兰城的烟火是给我的。”
“爻月秘境中的剑珏也是给我的。”
他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明显的委屈：
“星海陨晶也是我的。”
“师尊……”
叶微尘感受着腰间紧紧勒着的手臂，淡淡“嗯”了一声。
顾庭渊仿佛被什么鼓励到了。
他心思难耐地对着犹带痕迹的脖子啃了口，叼住一块皮肉反复摩挲，落下斑驳的红痕，湿润的呼吸一点点往叶微尘耳边钻：
“师尊……师尊……”
被骚扰的人皱着眉拉开一点点距离，抬手止住在腰上揉捏的手。
“苍梧的封印我还是可以解开的。”
顾庭渊一顿。
他嫉恨地咬咬牙，又贴了过去：“师尊，我才是最干净的那个。”
没有问剑峰大师兄的执念。
没有魔主的爱恨交加。
他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落下细碎的吻，又一脸认真道：
“我才是那个什么都不要的‘顾庭渊’，我只要叶微尘。”
“神君我也不强求，我只要‘叶微尘’。”
不要神灵之尊、魔渊之体，不要问剑峰主、魔宫宫主。
他只想要叶微尘。
其他都不重要。
叶微尘静静望着他，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额头。
修长的五指，并在一起，在他额前轻轻拍了下，像是某种训诫，又像是某种安慰。
顾庭渊一愣，连忙拽了下来，下一秒笑了起来，将脸埋入带着凉意的掌心。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湿润，很快在叶微尘掌心凝成潮气：
“……我不想沉睡的。”
“但没有办法，‘他’远比我们来得强大，能更好地驾驭魔渊的力量。”
他顿了下，又说：
“我想要师尊花最多的时间陪我。”
魔渊中没有日月，没有星辰。
魔宫的主人用长明灵石铸了穹顶，微光落下，像是曾经的星域。
埋在掌心的人说，想要师尊用最多的时间陪我。
说的人心想：我合该拥有最长的时间。
听的人却什么都没想。
叶微尘望着像寻求安慰的小兽般撒娇的人，鎏金色的眼眸照映错落的光，有一瞬间像是温柔的。
但埋着头的人没看到。
顾庭渊没有得到回答，倒也不伤心，毕竟他的师尊是怎样的人，他早就知道了。
如果叶微尘如此好打动，那另外两个自己何必如此绝望呢。
不过他不一样。
在最初没有完整记忆的时候，叶微尘到底是怎样的人，他在没有前世记忆的干扰下，认识得很清楚。
冷漠的外表下，看似冰封的心，其实是有火焰在里面燃烧的。
问剑峰的凌霄树已经长成，他们也迟早能打动自己的师尊。
想到这里，带着某种期冀，顾庭渊喃喃补充道：
“师尊……你等我醒来，一定要再为我放一场烟火。”
“气死他们。”
他握紧掌中的手，将人又搂回怀里，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我也想让师尊送我一枝花。”
“可能要等好长好长的时间吧，没有关系，我等得起。”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在叶微尘的眉心吻了下，轻轻一笑：
“师尊，再见。”
抱着自己的手一松，两道分裂的魂魄陷入沉睡，顾庭渊周身的力量明显更强了起来，那些原本埋在身体中的隐患被翻出，又被魔渊之力修复。
叶微尘将人扶到床上。
一身白衣的顾庭渊闭着眼，安静地睡着。
穹顶的光落在他脸上，依稀能看出少年之体的影子。
叶微尘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看了很久。
片刻后，他的视线缓缓望向苍梧，又落在窗外的魔渊之水中。
平静的水面偶尔会掀起波浪，轻轻拍打在岸边。
水波散去，岸边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不见日月星辰。
但魔渊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