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坪上,风声骤止。
轩辕大磐神情乍然一变,大天象气机全开,如火山喷涌,浑身筋肉如虬龙盘结,白发根根倒竖,脚下青石寸寸龟裂。
他双拳一握,凭空凝出两团赤红罡气,背后亦浮现九轮血色烈阳,每一轮都蕴着焚山煮海的暴烈真意。
这是他闭关十年,以天象境巅峰修为,熔炼三教奥义自创的《大日崩天》,拳出如天崩。
“狂妄小儿,即便你是陆地神仙,老夫今日也要以这双拳,碎你仙骨!”
话音未落,轩辕大磐已是身形暴起,一拳轰出。
九轮烈阳化作九道流光,融入拳中,拳风裹挟着刺目血光,如熔岩沸腾,所过之处,空气被灼得嘶鸣,空间都出现扭曲。
这一拳,已隐隐触碰到陆地神仙门槛,天空竟生出乌云翻滚,仿佛天道亦为之侧目。
面对这足以焚毁天象境武夫的一拳,方牧野却笑了。
“真正的陆地神仙,又怎会那般不堪?你虽熔三教却未悟其本,徒有虚表罢了。你所谓的以力证道,不过是井蛙观天,让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纯粹的力。”
方牧野轻声说着,随意抬起右手,五指舒张如摘星揽月。
随即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指一指握拢成拳,轻轻递出。
没有花哨招式,没有罡风呼啸,没有天地异象,只是最纯粹的直拳。
可那天上翻滚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悄悄消散了。
李淳罡似有所感,双目一睁,感叹道:“温小子哪还是什么陆地神仙,分明是一头荒古巨兽,要把整座江湖都给锤烂。”
但见方牧野拳头所过之处,空间层层坍缩,轩辕大磐的血色拳罡如撞进深海旋涡,狂暴拳劲被层层剥离,最终化作点点萤火消散。
轩辕大磐瞳孔骤缩,汗毛倒竖,本能地想要躲闪,却忽觉周身气机凝滞,仿佛被万钧山岳压顶,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就在轩辕大磐惊慌的眼神中,两个拳头跨越过空间和时间,撞在一起。
不过诡异的是,两拳相撞,竟是没有声响传出,亦是没有造成一丝动静。
仿佛方牧野和轩辕大盘只是一起到了对方面前,然后轻轻碰了下拳。
徐凤年瞪大双眼,咦了一声:“就这?”
他扭头看向李淳罡,想听听老剑神会说出什么名堂来,只不过羊皮裘老头儿不知为何竟然并不理会,反而只是怔怔望向龙虎山斩魔台,留下一个并不高大的背影。
徐凤年无奈,只能回首继续向方牧野和轩辕大磐瞧去,看看接下来会如何。
却见方牧野收拳转身,往这边走来,原地只剩下纹丝不动的轩辕大磐。
此时的轩辕大磐,早已不复先前桀骜,双目更是黯淡无光。
“怎么会?怎么可能?”
轩辕大磐失魂落魄,喃喃低语,只见他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脱落,褶皱迅速爬满脸庞,转眼间便从魁梧老者化作垂死枯骨。
忽地一阵山风吹来,轩辕大磐竟化作飞灰,随风散远了。
此番景象,在场众人除了走神的李淳罡外,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轩辕敬城几人,无不都惊讶万分。
睥睨江湖数十年,天象境巅峰的轩辕老祖,竟然被一拳轰成了渣!
尤其是心中有鬼的轩辕敬意,简直是肝胆俱裂,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得厉害。
事态怎会发展至此!
他此时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甚至都不敢去看正往这个方向走来的方牧野,生怕气机牵引,惹来横祸。
徐凤年看着方牧野,刚要开口说话,不料方牧野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方牧野已然察觉到了李淳罡的异样,目光看去,只见他望着龙虎山的方向,眼中黯然落寞缅怀追忆皆有。
斩魔台啊!
上次去,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李淳罡年轻时做过许多荒唐事,十六岁入金刚,十九岁入指玄,二十四岁便达天象,被誉为五百年一遇的剑仙大材,初出江湖,便在千万观潮人的注视下,踩踏着广陵潮头过江。
在那人群中,有个尚未习武的小丫头,对他一见倾心。
那年,正是最年轻最耀眼的剑道天才李淳罡最意气风发的时分,也是那位痴痴女子最天真最无邪的年纪。
擦肩而过,他只求仙剑大道,并不挂念,她却傻傻挂念了一生一世。
李淳罡二十四岁去东越剑池挑战梅花剑宗吴玮,对那位前辈羞辱至极,害其以引颈自尽,三十六时自称天下无敌,扬言四大宗师除他之外都是沽名钓誉,便是王绣、酆都绿袍与符将红甲三人联手,也只是他一剑的事情。
后来李淳罡没输给他们,却因为惜才败给后辈王仙芝,佩剑木马牛被折。
当年的那个小丫头,已经成了四大宗师之一的绿袍儿,她离开酆都找到他,那个傻女人,怕他因木马牛被折坏了自信,故意让他一剑洞穿胸膛。
她被一剑洞穿心胸时,曾惨白笑言:“天不生你李淳罡,很无趣呢。”
李淳罡自诩天下敌手一剑败之,天下女子一指勾之,直到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心疼。
所谓心疼,便是你伤了别人,受伤的却是自己。
为了救她,李淳罡去龙虎山,向齐玄帧讨要续命金丹,只是还没到斩魔台,她便死了,她临终时说她不要活,她就是要死在他怀里,若是活了,便又是陌路,她不愿意。
李淳罡很后悔,哪怕那时候,他依然没有胆量说出口,没了她,一剑两剑百剑千万剑,又如何?
她死了,可李淳罡还是上了莲花顶,下了斩魔台,逼着齐玄帧与他论剑,仿佛死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当时只讲了武道剑理,并未动手,可他已然剑心大乱,输得彻彻底底,甚至原本一脚在天象一脚踏入陆地神仙境的修为都一落千里,下山后又遇到吃剑老祖隋斜谷,与之交战互换一臂,境界落入指玄境。
世人不知这位剑神当年木马牛被折并不算什么,被齐玄帧所误,只剩独臂也不算什么,这都不是李淳罡境界大跌的根由,哪怕在听潮亭下被困二十年,李淳罡也不曾走出那个自己的画地为牢。
原本与世已是无敌,与己又当如何?
因为答应徐骁保护徐凤年游历,才终于走出听潮亭,也看到了姜丫头,看到了她和徐凤年的关系。
李淳罡喜欢姜丫头,想收姜丫头为徒,不只是看中了姜丫头的天赋,更是因为姜丫头很像当年那个喜穿绿衫的丫头,更是因为心疼当年那个她。
这一路行来,荣辱种种,浮沉事事,都已是沧海桑田,过眼云烟。
可唯有那一张笑脸,依然还是那般隽永。
李淳罡想起她临终时的容颜,当时她已说不出一个字,可今日想来,不就是那不悔两字吗?!
“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小绿袍儿,且看李淳罡这一剑。横眉竖立语如雷,燕子江中恶蛟肥。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李淳罡走到大雪坪崖畔,伸出独臂,朗声道:“剑来!”
徽山所有剑士的数百柄佩剑一齐出鞘,向大雪坪飞来。
龙虎山道士过千柄的各式桃木剑一概出鞘,浩浩荡荡飞向牯牛大岗。
两拨飞剑,遮天蔽日。
这一日,剑神李淳罡再入陆地剑仙境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