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故事之中插入一些题外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当下发生的故事暂时还需要隐瞒一下,如果在插入所谓题外话的时候时间并不是停止的,那必然就是还有时间正在流通,在同一个单位之中,时间和空间往往是不可分割的,换而言之,即便是换了不同的视角,时间也不会从一个新的地方开始计算。
它在一条无限蜿蜒下去的路径之中蔓延——继续蜿蜒,这也算是时间的特殊之处,即便是现在,即便是现在,故事也依旧在流淌,它总能够在各种地方蔓延下去,至少,从现在看,这个故事还没有到达尽头。
现在还没有。
“说说你的故事吧。”
兰斯·德维斯,这是他的名字,当然,如果要追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名字,那应该是没有了,哪怕真的有什么曾经的名字,现在也已经是过去试了,他的名字就是兰斯,兰斯·德维斯,卡尔蒂安的大主教之一,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他出生在拉芙兰的东北部,他的家乡在拉芙兰比较有名,毕竟,着名的大教堂就是在这里——这也是过去国王会举行加冕大典的地方,曾经是这样,试想一下,如果是国王,当然希望自己的加冕仪式是有拉芙兰最华贵的教堂,哪怕是‘外界’的教堂,也足够彰显自己的身份了。
这个于十三世纪建成的大教堂,是雕像装饰与建筑物完美的结合,也是哥特式建筑的杰作之一,它保留了更早以前的精美中殿,供奉着圣勒弥主教的遗体,圣勒弥,这一位主教开启了国王的受洗礼,在如今的拉芙兰人……不,在十八年前之前的拉芙兰人心中,一直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兰斯·德维斯家里的窗户往外看,就能够看见那一个大教堂,这并不意味着兰斯·德维斯的家有多么高档,他们只是幸运,很幸运地被分配到了那个地方,那个靠近大教堂的地方,根据他自己的记忆来看,小时候家里就来过一些客人,他们试图说服父母将这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卖给他们,这些人都被父母拒绝了,父母都是虔诚的信徒,这样能够靠近大教堂的地方,他们当然不会愿意让给别人。
兰斯·德维斯能够从自己的窗户之中看见那伫立的对称尖塔,每当夕阳落下的时候,在那雾气淡薄的时候,教堂就会沐浴在金黄色的余辉之中,那些花纹和雕像也是如此,他能够记得那几座立像。
大教堂本身的平面是经过计算的,因此,这个大教堂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左右对称,这一种对称的美感也深深打动了他,在他那年幼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对称是一种美感,和那些数学家们所追求的‘真理’的美感是一致的,对称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拥有无限可能的创造。
“看见这些玻璃了吗?这一幅绘制着杀死‘巨人’的景色,他用投石器击中了那位巨人,亲自用刀砍下了巨人的脑袋,再看看那个……他正在给皇后和国王献上巨人的头,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但我们都未曾以往。”
大教堂,不论是谁都能够进入,只要带着虔诚与信仰,就能够步入到那一个光辉的圣地之中,因此,在小时候他便进入过那里,他看见了那些极致的美学,两侧宛若被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完美对称,但那些彩绘的玻璃又细分出了具体的不同,这种建立在共同之中的不同,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太美丽了。
兰斯·德维斯喜欢这一份美感。
“在拉芙兰,教堂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民间的小教堂,这一般是其余大教堂旁侧的副堂,也有一些较为偏僻的地方只有这种小教堂,然后就是主教座堂,最后,就是最高等级的宗主圣殿,而这里属于主教座堂,而且是主教座堂之中最美丽的一种。”
兰斯·德维斯最先学会的对称是‘圆’,这应该也是最特殊的图形,一个完美的圆,从中对半分开,只要经过了那一个中点,不论是从哪里落下笔直的一刀,都能够均衡分开,这就是他所喜欢的那一份美感。
这一种对称在他的思想之中生根发芽,直到很多年后也是如此,他在追寻这一种美感的路上一直迈步,从对称发展到一种均衡,将两端——将两个‘概念’本身均衡起来,达成一种观感认知上的美感。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不过没关系,毕竟祂就喜欢这样子的,天使们就是喜欢这种略带病态的执着,那些能够在觐见道路上行走那么远的,无不是在某一种方面可以算是‘疯子’的人,如果只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一条道路上漫长的岁月与超出常理的奇观。
对吧。
——拉芙兰,卡尔蒂安。
“我还是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够多一些和平共处,至少不要互相伤害,不是吗?当然,我知道这样子的话你应该是不想听的,只是我想说而已。”
如兰斯·德维斯预想之中那样子的‘结果’并没有出现,那位客人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便从那四方的拉扯之中落下,他重新站在地上,又是在说什么听不懂的话语。
兰斯·德维斯不知道这位客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思想,一个无法被窥探的事物,这是每一个人大脑之中最后的屏障,也是现在他无法触及到的那一个部分,如果他有办法直接撬开这个客人的思想,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么做,不要把这个人当做是‘人’,一个危险的角色,在这是不会具备人权的。
叮。
地面猛然裂成五个部分,刚才用在这一个客人身上的恩泽坠落到了地上,这一个足以将不知名材质的坚硬事物直接分裂的力量,却无法在此时分裂一个人。
“嘿,不如休息一下?”
兰斯·德维斯抬起手,他的手向着两侧抬起,向后退了几步,随后,他就这么慵懒地倚靠在那一个十字上,他将自己全身的力量放松,就这么在十字的支撑之中站立,说是站立其实也不对,毕竟,他更像是被那一个十字架起。
那一只鸟儿落在他的肩膀上,鸟儿,有着漂亮羽翼的鸟儿,他上一次看见这样子的生物……应该过去一段时间了,在罗曼口岸的时候他没有见过这一种生物,他看见那一只鸟儿站在那里,那细小的眼睛之中反射出了他的面庞。
那是一种如夏日稻田的温暖,一种温热但并不会令人不适的温度,正如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夕阳,也是这样子的温度,夕阳的光辉,夕阳的余辉,他沐浴在那一份温暖之中,正如曾经靠在窗口看向那些建筑物的午后。
直到那一只鸟儿啄入他的眼睛。
——什么?
刺痛感将兰斯·德维斯拉回到了现实,什么?这是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第一个疑问——我是‘什么时候’到这一个十字上的?他完全没有这一个行为的印象,就像是自己的时间被裁去了一部分,这一部分发生了什么都不在他的认知之中,什么时候?什么时间?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得到的却是另一种刺痛感。
钉子。
金属的、泛着某一种银色光辉的钉子布置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的肢体钉在了这一个十字上十字,这是一个木制的十字,木制的十字架,不算大,却异常坚固,他的四肢都被钉子钉在了那十字上,就连脖颈都被宛若绳索的事物牢牢束缚。
属于他的半边羽翼砸在这一个十字上。
没有用。
——鸟儿啄食他的躯壳,刺入他的眼睛,凶手用一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对这一具尸体进行了最恶劣的亵渎,死者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到一个没有气息的稻草人,在那些鸟儿啃食这一份血肉的时候,是在感谢不知源自于哪里的馈赠,还是感谢这一份美味?
兰斯·德维斯张开嘴,他需要说点什么,可就在他张嘴的那一瞬,稻草充斥了他的口腔,不只是口腔,他每一个用来感知外界的器官都被覆盖。
客人将那一本浮在空中的教义拿下,这一切的均衡对‘他’似乎都不起作用,他翻开那一本教义,阅读着里面的文字。
“……毫无新意,依旧是在宣扬天使们做过的丰功伟绩。”客人这么说着——当然了,兰斯·德维斯听不见这句话,他的羽翼仍然在试着破坏这一个十字,即便这一个十字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叮。
兰斯·德维斯的口腔之中涌现一种无法被解读的声音,那应该是因为疼痛感而出现的声音,他正在将自己的手从那一根钉子上拔出,这一根钉子完整地穿过了他的手掌心,就在他挣扎的时候,被皮肤包裹住的血肉也被翻转,他的整个身躯都被这些钉子扭曲,最纯粹的物理方式,破坏掉最纯粹的人体结构。
他现在是一个人。
一个能够感受到痛苦的人,一个会被疼痛感影响到的人,那一份‘旧闻’带来的并不只是啄食他躯壳的鸟儿,还有一个概念。
将兰斯·德维斯从‘大主教’降级到‘普通人’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