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暮颜的第一针已经落下。
这一针,下得足够轻描淡写,甚至心不在焉。
一边说着话,随手就落了针。
这一针落,气氛突然就不一样了,两手翻飞间,所有银针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几个呼吸间就全部落在了陛下敞开衣襟的胸膛上……
……
震惊。
他们是老太医,就算医术赶不上神医,但是谁都知道,针灸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对着穴位仔仔细细地戳针?生怕一个疏忽大意,就戳错了穴位?
他倒好,手法繁复杂乱,速度如传说中的暗器梨花暴雨针,难怪不介意他们看着了——根本看不清啊!也难怪不介意他们打扰了——才多久,就结束了!
心中惊异,面上却不敢显现半分,那位“神医”还没有起身,她用袖子随手擦了下似乎有些发白的脸,放下手臂的时候,众人赫然看到那丝绸衣袖,湿了一片,黏糊糊搭在手上。
这一波神操作下来,终究是太耗神。
再看躺着的陛下,身上曝起的青紫脉络似有好转,面色也有些愉悦,便知那针灸是有效地。
这几位太医见了,才重新审视起这位太过于年轻的“神医”,看来,看着木讷年轻,但只看那施针的手段,就该知道,“神医”之称,并未言过其实。
“莫神医好手法!”有太医上前,作揖,顺便递上自己手中的帕子,叠地方方正正的雪白帕子。
暮颜赶紧摆摆手,有些受宠若惊地拒绝道,“不可不可……这一擦,就脏了……”说话间,将一个老实木讷的少年演绎地活灵活现。
只是,这时候所有太医都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也不管陛下会不会多想,当场就示好结交,“莫神医医术精湛,不知在帝都呆多久?可否过府一聚,也好商讨商讨一些疑难杂症?”
“对对对!来我府中聚聚!”
“还有我!”
“要不这样吧,我们找个酒楼,宴请一下莫神医,然后一起讨论,也好过让莫神医一个府一个府地跑了……”
“对对对……就这样……莫神医莫要推辞!”
暮颜第一次见到这般热情的太医们,一时有些无语,伸手指了指皇帝,讪笑道,“众位大人,草民……该拔针了。”
顺着他的手指,众人这才注意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皇帝陛下,一时间也有些尴尬,扯着嘴角笑着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做着请的手势,“是是是……神医请。”
大臣太过于结交,或者说特别是太医院的众人,太过于齐心,对皇帝陛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制衡之术讲究对立地平衡,如此这样一味崇拜着某个人对皇帝来说,就有些忧心了。
他深深看了眼暮颜,探究的意味很浓。
而暮颜,似乎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放慢了速度,一根根已经泛黑的银针拔出来,将顺着针刺孔冒出来的黑血擦干净,净了手,才起身告辞。
这样一番举动,自始至终都带着些奇怪的淡定和胆怯,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奇怪地结合在一起,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暮颜自然知道,因着太医们的举动,老皇帝心中估计已经有些忌惮她。
只是这忌惮,在暮颜彻底治好他的病之前,都无需在意。
……
而这边,在月府做客的暮书墨,恰巧从假山后转出,遇到了款步而来的月林儿。
“月小姐。”他瞬间迷糊了眼,嚷嚷着走上前,“这月府忒大!方才如厕出来,竟找不到回大厅的路了。幸好你来了,不然怕是我转悠再久也找不到了……你们家的下人也好不靠谱,指给我的都是些什么路啊!”
他蹙眉,巴拉巴拉说着这些话,人还没走到跟前,话已经说了这许多。
月林儿依旧温婉地笑着,笑容里带着些许害羞,微微红着脸,“我便是见公子许久未回,才出来看看。”他似乎喝多了,有些担心,故而寻了由头去煮了些醒酒汤,只是一路回了大厅见他还未回来,便出来看看。
“如此多谢!”暮书墨笑嘻嘻地凑上去,夸着月林儿,“之前不太了解,如今才知道,月小姐竟然是月家小辈中的第一人,听说医术是极其精湛,失礼失礼了。”
月林儿闻言,低了低头,捋着耳后发丝,轻声说道,“哪有莫公子说地那么厉害,不过就是稍微好一些罢了。”
“能在月家比之众人还要好一些,便是好了许多。”暮书墨跟在边上,也不在意月林儿的自谦,笑着说道,“听说月家还有一位天才,叫什么来着?月……蝉?”
他放低了声音,最后的两个字,拖长了音调,含在唇齿之间,听着却不甚清晰,月林儿诧异地抬头,眉眼中的害羞之色少了那么几分,再说出口的话,却有些莫名奇怪的情绪,“对,月蝉是族中最有天赋的,只是这些年听说都在森罗学院,一直不得见,也有些想念。”
日色淡淡,空气中是悠悠然的药草香味,那香味不浓烈,沁人心脾,就像这个少女,很多时候都给人一种温和的柔软的感觉,像是冬日暖阳下眯着眼的猫儿,一直正宗的猫。
永远不会亮起明晃晃的爪子。
而现在,暮书墨低头看着,恰巧能见到她眼中微微的涩意,别的东西倒是没有,光明磊落的,并不是一个会骗人的人。
那便是……整个月府的人,至少整个月府的小辈和下人们,都不知道月蝉就在月府,并且一定是关在哪里……
暮书墨探寻无果,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宽慰道,“若是得了机会,你也可以去森罗学院看她啊!”
谁知道,月林儿却是更加低落了,呢喃道,“不可能的……我连出府都不被允许,何况是去森罗学院。更何况……”更何况,月蝉,是家族异类,家主怎么允许她们来往?
突然而起的无力感,令这个少女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她抬头看一眼暮书墨,笑意里都是凄苦,“莫公子,回大厅吧,醒酒汤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