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赵福生的瞳孔震抖。
她再度看向鬼母太岁,却见血云像是‘呼吸’一般,鬼体每一次发出‘砰砰’的震响,血色太岁的身躯便膨胀变大,顷刻缩小——可她留意到,这些血云在‘呼吸’时,虽说体积在收缩,可每一次的收缩却比之前更大。
厉鬼在成长。
先前的一切好像是她错觉。
但她手臂酸软无力,要饭鬼的力量受到了重挫,几乎感应不到要饭鬼的气息存在。
少了要饭鬼的克制,先予后取的厉鬼力量试图复苏。
赵福生借用了它太多力量,每次都令厉鬼法则无法完成,自然也没有从她这里取得应有的‘报酬’。
此时先予后取的厉鬼蠢蠢欲动。
只是阴影刚一蠕动着闪现,便随即被十六层地狱彻底镇压住。
厉鬼还未成形,再度被老实的镇回阴影之下,隐藏在她的背后。
……
就在这个时刻,赵福生在片刻的恍惚之际,意识回炉,发现先前三人被困并非幻觉。
二范的身上缠着一条暗红色的血色脐带,这脐带煞气浓浓,将兄弟二人背靠背的捆住。
先前三人在不知不觉中险些遇难。
鬼母太岁在丢失了双胞胎,无法拼凑鬼躯之后,煞气混杂着浓浓的戾气翻涌。
血光之下,只见那无边无垠的极尽深渊内,那血色太岁顷刻复苏。
它感应到双胞胎的存在,暴怒之中开始缓缓调头,蠕动着往第十六层地狱大门的缝隙迅速飘来。
这一移动,血光爆溅,将整个深渊染成血红。
恐怖的煞气布散开来,哪怕有地狱的阻挡,可隔着一条缝隙,众人依旧感觉到了那无边的杀戮与夹杂着死亡阴影的血腥气。
面对这样的庞然巨物,哪怕是心中稳如泰山的刘义真也不由心中微微一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谢景升感觉到窒息的亡灵阴影——越是品阶高深的鬼物,对于大鬼的气息便越敏锐。
鬼母太岁的威慑力,他甚至感受得比其他人更清楚。
“这、这就是杜美人的子宫吗——”
谢景升喃喃自语:
“这才多少年时间,为什么鬼母的子宫会成长到如此可怕的程度?”
许驭抬起手,她手心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支鬼笔。
那鬼笔抖个不停,却似是还有些话不得‘说’。
有十六层地狱的阻挡,它勉强颤抖着立起笔身,在半空中书写:
‘血月之下,百鬼夜行。’
‘非鬼劫——叽咕、叽咕,是人——’
字没写完,乾坤笔的力量彻底受到压制,笔杆一歪,倒在许驭手里,再也立不起来了。
“非鬼劫,是人——是人什么?”
赵福生一见此景,还想将这鬼笔摇起来继续写。
可那鬼笔煞气萎靡,受血光照射,化为黑气散逸于许驭之手。
“福生,我们怎么办?”
刘义真嘴中干涩,问了一声。
武少春双臂颤颤,他身上浮现出的伤痕类的火鳞片在血光之下一片一片被消融,灶鬼的力量被强行剥除。
血色太岁涌动着往众人靠近,每行进一丈,那压迫便深几分。
十六层地狱的裂缝被撕开,那阴冷的血光几乎照向了众人的身体。
众人清晰的看到,血云之下并非虚无飘渺的鬼雾,也非血红、诡异的肉。
无数血珠从血太岁之内缓缓渗出。
这些血液极度粘稠,顺着血珠缓缓下流,不多时的功夫,便形成血色流苏。
“要不退回去找来时路算了。”
谢景升打起了退堂鼓。
血色太岁的恐怖程度远超他预期。
在上阳郡面对三眼厉鬼时,谢景升虽说也明知自己不是三眼厉鬼对手,不过他只需要引鬼,还能壮着胆子使出浑身解数一试;
但面对鬼母太岁,谢景升心生惊悚——兴许是此地是特殊地狱,压制了他的力量发挥,令他明白自己没有后退之路,总而言之,他半点儿尝试引鬼的念头都没有。
一想到要与这样的庞然大物对峙,他便已经胆颤心惊了。
众人已经进入第十六层地狱,即将进入第十七层鬼域的大门,先不要说前进之路坎坷无比,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许多迷团还没解清楚,赵福生不肯退去;
就算是赵福生畏惧不堪,想走回头路,此时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在谢景升心生退意的刹那,他回头一望——来时路早被抹除,入目所见全是虚无。
后退进入这片未知鬼域,可能会迷失在第十六层地狱之中。
“没法回头了。”
赵福生沉声道:
“只有硬着头皮,跟它拼了——”
“……”谢景升望着那浮漂在虚空内的血红太岁,心中被绝望笼罩。
众人在这样的血云面前,如同沧海一粟。
厉鬼还未靠近,可是它身上散逸出的煞气、血光,已经能令人感应到死亡的阴影临头。
与这样的厉鬼相斗,如同蜉蝣撼大树。
谢景升心生疑惑:人的力量真的能斗得赢这样的庞然大物吗?
他心念一起,还未出声,那血红的鬼云往前再挪移了半步之后,竟一下顿住。
粉红的雾气仍在极致的黑暗之中翻涌,复苏的厉鬼没有想过要停下脚步。
可无论鬼母太岁如何蠕动,它却并没有再更近一步。
哪怕众人已经闻得到那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看得到太岁底部垂落的血珠,可它却像是被一股力量束缚。
‘砰砰!’
‘砰砰!’
血云蠕动,心跳声如雷。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
半响后,谢景升开口:
“福生,这鬼母太岁好像停住了。”
他小声的说完这话,又停了片刻,像是怕自己声音过大惊动了血太岁一般。
过了好一阵,见鬼母太岁没有往前挪移,他才又壮着胆子道:
“它好像没有再过来了。”
“第十七层鬼域束缚住了它。”
赵福生笃定的道。
她话音一落,只见鬼母太岁似是格外暴躁。
双胞胎近在咫尺,这是它能拼凑完整鬼躯的机会——此时一受阻碍,鬼母太岁顿了片刻,接着煞气暴涌。
‘砰砰砰!’
‘砰砰砰!’
心跳声陡然之间变得又快又急促,所有人胸腔开始剧烈震荡,血脉急速涌动,仿佛要胀破血管,爆体而亡。
鬼母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膨胀,在刹那之间随即化为一座庞大的小山,接着再度往众人涌来。
腥风阵阵,众人身上厉鬼力量隐隐有失控的契机。
谢景升表现更加不堪。
他的耳朵、牙齿开始脱落。
在意识到自己鬼躯解体时,谢景升本能的想伸手将脱落的五官接住——只是他刚一伸手,手指竟像是一根根残败的枯叶,纷纷落地。
“完——”
他连话都说不出。
就在这时,鬼母在前进了数丈之后,再度停滞住。
一股令人的神魂都能饱受震慑的可怕意识顷刻复苏。
不知从何时起,第十七层地狱的鬼雾开始变浓。
原本沉寂的黑气‘苏醒’,黑雾滚滚,开始与血红的暗光相融合。
‘砰砰砰——’
鬼母太岁激烈的‘心跳’声中,有股力量开始反噬、并压制它。
黑气之内,有道阴影缓缓浮现。
血光笼罩下,鬼母太岁的身躯下方,突然浮现了无数诡异的‘细丝’。
这些细丝密密麻麻与鬼母太岁的身躯相连,细丝所到之处,将本该无形的血红煞气‘捆缠’住。
仿佛太岁之下,有人藏了一个巨大的、沉重的锚,将鬼母太岁这艘危险行驶的‘巨船’强行停泊在此处。
黑线一一显形,与血色太岁以撑开的‘伞’一般的造型,定在半空中。
这些诡异黑线的末端,系于一个阴影之上。
那阴影在血光下因血色太岁复苏的暴动而微微转动,待到它转过身来时,露出一个被鬼线五花大绑的、身躯残缺不全的尸骸。
只见那尸骸自左肩以下被斜切消失,那头颅似是也被斜切拼接,一条恐怖的伤痕贯穿了尸骸的颅骨。
从它的右侧额头上方,顺着眉心切下,将半个脑袋连带着一只眼睛削下。
但那伤势被修复。
另一块相同切痕的头盖骨被覆盖在尸身之上,只是与尸骸并不相吻合。
就在这时,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微微晃动。
封神榜的神龛之内,阴差马面的神牌闪动着煞气。
阴差似是找到了它丢失之物。
……
此时虚空之下,被迫显形的半面残骸飘荡在半空。
它生前应该是早有准备,死后仍维持着在生时的动作。
厉鬼的单手抓住了一大把细线,余下的鬼线线头则被它咬在了嘴中。
鬼的眼珠泛着诡异、森然的灰蓝色调,已经没有了在生时的情感、记忆,但它仍是牢牢将那把鬼线紧拽在掌中。
这些线头的另一端,牵系着被五花大绑的鬼母太岁,浮漂在空中的太岁如同被厉鬼牵在手中的风筝一般。
二鬼相互对峙、相互压制,形成一定的平衡。
……
这诡异、惊悚而又离奇的一幕看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纵使隔着两百多年的时间长河,赵福生只从当年人的过往、外人的口中听过臧君绩的名字,可当她真正见到这副残碎的尸骸时,‘臧君绩’的名字依旧浮现在她心头。
这实在太震撼了!
谢景升提及曾经的帝将分解自身镇压天下厉鬼,提及这位祖宗事后将自己的残躯埋葬在中都之城下,以镇压残躯,避免鬼躯复苏。
不过听到传闻的惊骇远不如此时亲眼目睹时来得深沉。
臧君绩以一鬼之躯,将这可怖的鬼母太岁拴系在了第十七层地狱。
‘砰砰砰、砰砰砰——’
鬼母太岁的形体疯狂涌动。
但任它将这深渊搅得翻天覆地,粉红的鬼雾漫天飞舞,那牵系着万千鬼线的半截残缺尸骸却依旧浮于半空,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这——这是——”刘义真瞪大了眼,久久不敢眨眼睛,他张了张嘴唇,想要说话,却觉得喉间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难以发出声响。
鬼母左右游移,宛如在半空之中飞转的山峰——可无论它飞往哪个方向,那些捆缚着它的丝线却都掌控在残尸之手。
赵福生心中惊讶至极。
正当她欲张嘴说话时,另一道响声在她耳畔响起来了。
“不肖子孙臧雄武,拜见臧氏祖宗!”
这声音低沉、轻颤,有些沙哑,将怨恨、激动、委屈等所有的情绪全部并兼其中。
众人本来早受鬼母太岁的‘砰砰’声影响,又受它与臧君绩残骸的对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压根儿没防备着纸人张会在此时隐藏在众人身侧,还出口大声说话。
这一道喊话声如石破天惊,打破了深渊的诡谲静谧,同时那股震得谢景升鬼躯坍塌的‘砰砰’声也消失了。
四周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听习惯了鬼母发出的‘心跳’声,再面对这安静时,大家竟有些不习惯了。
赵福生瞳孔一缩,飞快转头。
四周一片黑暗,她没有看到臧雄武(纸人张)的影子。
纸人张躲在哪里了?
这个念头一涌入她心头,接着一个大胆的猜想随即浮出——赵福生倏地转头,看向第十七层地狱的方向。
如她所料,那原本浮漂在半空中宛如小山一般的鬼母太岁消失了。
那以无数鬼线牵系着鬼母太岁的臧君绩残躯也一并隐匿不见。
十七层地狱的虚空内,一个男人跪在半空中。
赵福生在地狱之内呆得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看到男子背影的刹那,便将此人认出来了。
臧雄武!
58年前,正当壮年,却因搅入罗刹官司奔走而疲惫不堪,最终遭遇剧变,妻、女皆亡的臧雄武。
此时的他与后来手段毒辣的纸人张不同。
他悲愤、怨恨,还有身而为人的痛苦与绝望情绪夹杂其中。
此时年轻的臧雄武跪在第十七层地狱,他仿佛看不到来自十六层地狱处的万安县众人,跪拜在地,向虚空叩头:
“后世儿孙听闻,我臧氏先祖乃大汉朝驭鬼的佼佼者,曾为大汉朝镇魔司镇压鬼祸立下大功德。”
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哭泣,却字字带血:
“老祖宗,如果天道有眼,凡事有因皆有果,为何臧氏的福报并没有荫泽后辈呢?”
“为什么坏人做事不得恶报?多少普通人勤苦劳作,我妻子与人为善,平时尽做好事,却不得好结果?贪官污吏盘剥百姓,却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