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筇老先生竟有道门的师父?!”
众人皆惊,没想到筇老还真有这样的师父。
“先生,您的道门师父的道号是何?曾在哪家道观侍奉三清?如今可还在世?”
太周书院的学子们好奇的问,只因道门师父这事儿,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老穷沉默,陷入回忆,面露惆怅与遗憾,片刻后,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还挺豪放,让在场的学子都微愣了。
“先生明明伤怀又何故发笑?”子林问。
“伤怀只因师父,大笑亦是因为师父。”老穷说着,叹了一声,才正经说起这段幼年之事:“八岁前,我皆长在中原州的亲戚老家……亲戚家贫,我常饿肚子,更别说读书识字。”
“好在县郊有个道观,常有供品,我偷食供品,才得以果腹,存活下来。”
“有一回,被师父逮住,师父却为惩治于我,只骂我笨……说不问自取是偷,我这般做派,是把自己活成了贼?问我可是想做贼?”
“我自是摇头,但我要活下去,下次还是得来吃供品。”
“师父心善,未打我,反而教我一法,让我每次来取供品前,先卜问一番再拿,就是祖师爷赏饭,再吃就不是贼。”
“往后一年多,我就以此法,吃了道观一年……后来才知道,我的是我师父的口粮。”
“师祖他老人家,真乃大善大智慧者。”子林由衷的说。
筇老真感动,听到这话,有点噎住……啧,子林他们说话就是给人一种一言难尽之感。
老穷又说:“师父之善,不止于赠饭食,还有教我念书之恩。”
“若非跟着师父学了一年多的字,读了经文,我亦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我之所成,皆师父之恩。”
这话,也太重了吧?
学子们有点不认同。
毕竟只教过筇老先生一年多,可能就是认字开蒙的程度,与筇老后来的功绩,关联不大。
可学子们不知,要不是小道教筇老读书认字念经,筇老被接回本家后,也不会被重视。
是因着他写得一手好字,还诵得数篇道经,这才入了本家老祖宗的眼,得以重点培养。
否则他只会跟其他子弟一样,被塞进族学里,随便教导,最后落得个落榜,彻底泯灭众人矣。
“可惜,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我却于七岁半后,与师父彻底失散,至今未能再逢,亦不知师父可还存活于世上?”
“或许,师父已经去往那妙门之内,过着另一番人世。”
不知在何处但还活着的老穷师父:逆徒,端午节咒我死!
“先生莫要伤怀。”薛明意见老穷红了眼眶,有些不忍心,安慰他“先生可知师祖的道号、名讳?或可有画像,学生想让商行的伙计,帮先生寻寻师祖。”
马屁精!
子林听得很不满,面露哀伤的提议:“先生,师祖他老人年长您十余年,恐……不如您画一幅师祖的画像,再择一庙宇,为他老人家供长明灯,以照师祖的轮回路。”
老穷听罢,觉得甚是有理:“成,老夫就作画一幅,为师父供长明灯。”
“速给先生准备作画物件!”子林扬声吩咐。
众多学子听罢,立马忙开了,都想筇老能用自己的笔墨纸砚颜料作画,那自己的名气可就上去了。
先前发问的学子急了,忙喊:“学生苏叶明还有一事不明……先生既是与师祖有过这般渊源,为何从不解释?又为何今日会回学生?”
哈哈哈,成了,他成了,从这一刻起,他苏叶明的名字,将扬名士林,即使考不上进士,也能因此事入京城贵人的眼,不用一辈子留在这边陲苦寒地,世世代代的熬!
筇老有点烦他了,可老穷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所以回道:“以前之所以不解释,是游太周古都赋的名气太大,恐解释后,会助那些神棍诓骗更多无辜之人,造成惨剧,故而没解释。”
“我虽与道门有缘,可乱力乱神之事终是虚,神游太虚亦是虚,而人世为实,咱们活在这人世间,就得侧重实务,少思虚幻事儿。”
筇老看向在场的学子们,郑重道:“以我这事儿来看,尔等须知,名气乃是双刃剑,若名者无德,让名气被滥用,那这名气就会成为灾殃,生祸无穷!”
言罢,目光最后落在苏叶明的身上。
小子,点的就是里啊。
你可珍惜着点老夫说的话吧。
要不是我师父让我修功德,我早就打你脸了!
苏叶明被筇老的冷眸一盯,浑身的激动劲儿瞬间被冻住,而他也聪明,很快压下兴奋,作揖保证:“学生苏叶明,谨记先生教诲。”
切,老穷想喷他。
什么谨记教诲,有种你喊上一句,我苏叶明此生绝不做被名气挟持之辈!
不敢把话说死的,都是还有妄念。
“先生,笔墨纸砚颜料都已经备好,宣纸乃特净生宣,颜料乃矿染,可数百年不坏不褪色。”
“香案已经准备好,请先生焚香祭拜,动笔作画。”子林拿着三炷香,恭敬地递给筇老先生。
筇老接过香,却指着颜料与宣纸道:“将此等奢靡之物撤下,换那便宜的……矿染颜料虽好,可一份矿染颜料,足够将士家吃喝一辈子。”
燕国公办这端午大会是凑钱抗战的,整这奢靡之风,咋的,自己打自己脸?
这?
子林劝道:“先生之画作,要留于后世,供后代瞻仰,定要用矿染……”
筇老抬手,打断他的话,对薛明意道:“就用秦家的新颜料吧,听说如今有三十六色,老夫倒是很想用来作画看看。”
薛明意笑,把一个木盒给呈上来:“学生已经准备好,这就给先生将新颜料化开。”
果然是汲汲营营的小人!
子林气得不行,心里一边怒骂薛明意,一边又骂自己……这般嫉恨同门,不好不好。
可薛明意又实在可恶,想骂想骂!
筇老抽空看他一眼,心下发笑……子林这小子就得这么磨,不然这小子恐会毁于文学一道。
路过河岸边宴席地的曾同知、费知府、钱副理问等人是越瞧越羡慕,恨不得也去跟筇老先生说上一番话。
奈何还有公务要办,驻足观望小半刻钟后,被许小旗催促,只得提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