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图兰爬上行宫的屋顶,她左右张望,随后烟囱旁的阴影里忽地冒出一些窸窣声,黎各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上来了?”
“我来看看你。”图兰沿着屋脊往前走,这对她而言并不难,但她还是故意走得摇摇晃晃,“你这每天都看不到人——”
“小心点。”黎各皱着眉头上前,“你至于吗,这儿的路又不难走。”
两人并排坐到一处,在这个位置,可以同时看见赫斯塔的书房与阿雷瓦洛的卧室。
“你打算一直这样躲着人到什么时候?”图兰突然说。
“我哪里有躲?”黎各低声道,她侧过头,“我在认真地执行简交过来的任务——”
“那也不至于每天都这么神出鬼没?”
远处赫斯塔的书房里光影闪动,赫斯塔在临窗的书桌旁落座,手边放着四五份翻开的文档,身旁的打印机里还在不停地吐出新纸。
“那天的事不用这么介怀啦,”图兰往黎各身旁靠了靠,“赫斯塔也是身经百战了,我相信她那个时候之所以闯进火场,肯定不是因为想要冒险抢救什么东西……她一定是快速评估后觉得风险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才——”
“图兰。”
“嗯?”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感觉到世界其实是不公平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图兰微微侧目:“……很多。我以前和莉兹聊过这个问题,她说正因如此,才需要心怀公义的人去贯彻规则的初衷——”
“她就是这样,才会出事。”
图兰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黎各。”
“我不是在责怪她,”黎各平静地回头,“但我现在已经不会在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恨这个世界不公平了,图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一个总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总是会比生活在平原的人更容易坠落……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这是概率的问题。”
图兰从黎各的话中听出了某种虚无,她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黎各的手,在一声叹息之后,抱住了她的胳膊。
黎各接着道:“不管你是为什么走上那条悬崖边的小路,不管那个初衷是卑劣还是高尚——就坠落这件事来说,没有区别。
“你走得多,走得稳,就不容易掉下去;走得快,走得急,就容易出事……你怎么知道一个评估后风险可接受的任务背后不会藏着一个巨大的陷阱?你怎么确信自己永远可以全身而退?
“我看,世界一直都是公平的,无论你多么技艺高超,无论你是被人爱戴还是受人唾弃,只要你整日在悬崖峭壁上生活,总是喜欢把自己置身险境,那你永远不会缺少意外……我这两年才慢慢领会这一点。”
黎各再一次皱紧了眉头:“但我还是不明白,怎么我身边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莉兹是,简是,萨哈玫是——”
“我也是。”图兰半睁着眼睛,“你不是吗?”
“我?”黎各发出一声冷笑,她抽回被图兰拉住的手,身体贴着倾斜的屋顶躺了下来,目光冷峻地望着天上的星穹。
“早就不是了。”
……
一夜平安无事。
次日清晨,警察们绷紧了神经。农场的静谧并不能给人安慰,所有安宁在此刻看起来都像是某种为了衬托灾祸而浮现的征兆。
但直到这天上午,家家户户彼此确认了对方的幸存,人们才真的确信昨晚没有出现新的死者——看来,夜间不外出的建议起作用了。
然而聚居地里仍然混乱,有几户人家决定趁着白天赶紧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警察试着劝阻,但他们并不理会,只是一味往车上装行李。
克拉尔看着这些侥幸躲过一劫的住民,目光带着某种厌恶,她走上前,拍了拍正在竭力劝说众人不要离开的同事,示意他们暂时后退。
“你们非要走,我们也拦不住,”克拉尔道,“不过我跟你们打赌,离开了这个庄园,你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信吗?”
男人原本已经半个身体坐进驾驶舱,听见了这话,立刻暴怒地跳下了车。他对眼前的年轻女人怒目而视,仿佛要在这一刻找回被遏制已久的男子气概:“怎么说话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克拉尔面带讥诮:“昨晚没有任何人遇害,说明凶手也不是神仙,面对警方的全方位巡视守夜也无计可施。你倒好,天一亮就要往外跑,你觉得凶手是在这儿动手方便呢,还是在外面动手方便?”
男人一怔,表情忽然变得复杂,他正要反驳,就听见克拉尔一声令下:“把这几个人抓起来,先关到仓库里去,我上午要问他们话。”
“凭什么!”几个男人开始奋力挣扎,“你凭什么抓人?”
“你们要逃,说明你多半觉得自己会被凶手盯上吧。”克拉尔平静地道,“我给你们半个小时回忆一下过去。一会儿见,先生们。”
克拉尔跨上摩托,朝行宫一路飞驰。
她昨晚调取了近年来与农场有关的卷宗,其中大部分是农场内部的经济纠纷,也有一些上升到了械斗的程度,但这些事情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农场里都显得稀松平常。唯独近来的割舌案在其间显得尤为瞩目,且这个案子还有赫斯塔的直接参与。
这个案子恰好是安德烈警督亲自经手的,她昨夜打电话给局里问了下,得知当时羁押的那些劳工竟无一存活,每一个都死于伤口感染。克拉尔更加确信自己的直觉——那个案子一定还有内情。
因此,她决定上午先去行宫亲自找法堤玛问话,毕竟她的供词是割舌案中的关键证据。
摩托驶出聚居地不久,克拉尔突然两手死按刹车,她竭力调转车头,差点整个人翻紧一旁的农田里,才勉强停了下来。
她艰难地扶着摩托站起身,看向道路中间,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上,显然也被吓坏了。
克拉尔忍住了怒火,下了车,朝女孩走去:“……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