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多了，小姑娘慢慢发现，这个康叔叔没有表面上那么“可怕”。
只要她叫一声“康叔叔”，他的神色就会柔和下来，问她有什么事。
还有，康叔叔只是看起来好像随时会生气，实际上，他几乎没有冲着她或者沐沐哥哥发过脾气。
她爸爸也说，康叔叔其实很疼她和沐沐哥哥的。
小姑娘跟康瑞城接触的越多胆子越大，不但随时敢喊“康叔叔”，甚至敢像现在这样，直接对康瑞城提出要求——
“康叔叔，可以让沐沐哥哥先跟我去玩吗？作业可以晚上再做呀！”
沐沐暗中给康瑞城递眼神，希望康瑞城坚持自己的原则，拒绝琪琪。
然而，事实证明，萌萌的小姑娘，总是令人难以拒绝。
“可以。”康瑞城点点头，示意沐沐，“带妹妹出去玩吧，作业不着急。”
“爹地……”沐沐万分无奈，“好吧。”
雨从四月份下到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到了傍晚，空气变得湿润而又凉爽，芭蕉树的叶子失去阳光的照耀，变成了神秘的暗绿色。
沐沐站在一个水坑前，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冲着自己笑了笑。
他呼吸了一下雨后干净的空气，觉得十分舒服。
琪琪好奇地问：“沐沐哥哥，你在干什么？”
沐沐看了看还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说：“我在感受新鲜的空气啊！”
“新鲜的空气？”小姑娘学着沐沐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脸疑惑，“沐沐哥哥，难道空气还有过期的吗？”
“呃……”沐沐语塞，无从解释，只好说，“琪琪，等你长大了，你自己会懂的。”
“好吧！”
小姑娘看着沐沐，眼睛里满是对“长大”的向往。
沐沐哥哥总是跟她说，长大后她就会懂。
因此，她觉得，只要长大了，她就可以看到和哥哥一样的世界。
此时此刻，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她长大的同时，她的沐沐哥哥也在长大，他们永远不会一样大。
不一会，琪琪就拉着沐沐玩起了游戏。
东子回来的时候，看见沐沐和他的小姑娘玩踩水坑玩得正开心。
沐沐很绅士，每一下都只是轻轻地踩下去，并没有多少水花溅起来。
小姑娘就不一样了，仗着沐沐会让着她，每一下都踩得特别用力，水花高高地溅起来，直接飞到沐沐的裤腿上、衣服上。
两个人的笑声，穿过黄昏暮色传过来，像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如果没有沐沐和琪琪，东子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要失去多少光彩。
沐沐最先注意到东子，叫了声叔叔，小姑娘直接跑过去，“爸爸！”
东子抱起小姑娘，一点都不介意小姑娘身上的泥泥水水，亲了亲小姑娘的脸颊，对沐沐说：“回去吧，天气不好，不要着凉感冒了。”
沐沐“嗯”了声，跟着东子一起回家。
东子把小姑娘交给一个女手下，让她帮小姑娘洗个澡。沐沐说他是大孩子了，不需要帮忙，自己回房间去洗。
客厅里，只剩下康瑞城和东子。
四年过去，康瑞城和东子看起来都苍老了一些。
唯一不变的，是康瑞城眸底那抹凌厉的锐气。
不管陆薄言和穆司爵怎么压制，康瑞城始终是四年前的康瑞城。
光凭这一点，东子就可以坚信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康瑞城示意东子坐。
东子摆摆手，指了指身上沾着的泥水，说：“不了，这玩意儿沾在沙发上不好洗。”
“不碍事，坐吧。”康瑞城说，“有话跟你说。”
东子大概猜到康瑞城要说什么，坐下来，直接问：“是陆薄言和穆司爵的事情，还是沐沐的事情？”
“先说沐沐的事情。”
东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康瑞城要说的不止一件事。
康瑞城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接着说：“沐沐今年九岁，马上十岁了。”
“……”东子神色复杂，“城哥，你是不是打算把沐沐送走了？”
“是。”康瑞城说，“陆薄言和穆司爵最近这么高调，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在那之前把沐沐送出去，我比较放心。”
“那……”东子有些不忍心问，“城哥，你打算把沐沐送去哪里？”
这几年，康瑞城和沐沐生活在一起，他们虽然不如一般的父子那么亲密无间，但好歹是彼此最亲近、最熟悉的人。
实际上，说他们相依为命，一点都不为过。
东子甚至看得出来，在某些程度上，沐沐可以说是康瑞城的精神支柱。
沐沐这一走，康瑞城想再见他，可就难了。
还有一个最糟糕的可能，是东子连设想都不敢去设想的……
……
所有的可能，康瑞城全都知道，甚至比东子更加清楚。
但是，为了沐沐的未来，他选择忽略自己的感受。
“城哥，”东子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突然把沐沐送走，沐沐会很想你？”
康瑞城沉默了良久，只是说：“再怎么想念，过一段时间，适应了就会好。他总不会一直难过。”
“……”
东子无从反驳。
他知道，康瑞城已经做了决定，他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康瑞城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还要跟他商量什么？
“东子，我要跟你商量的是，你要不要把琪琪也送走？”康瑞城看着东子，抛出最后的重磅炸弹。
“……”
东子整个人懵了。
自从把女儿带在身边，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让女儿离开自己。
尽管此时此刻，他心里很清楚，把琪琪一起送走，有利于琪琪的成长。
他们目前的生活环境，实在不适合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成长，也已经满足不了沐沐的成长需求。
但是，要他把小姑娘送走，实在太难了。
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就像他身上长出来的一块肉，叫他怎么能轻易割舍？
康瑞城理解东子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安慰说：“沐沐和琪琪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他们早晚都要走。让琪琪跟沐沐一起走，他们还可以彼此作伴。”
“……”东子叹了口气，“城哥，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舍不得琪琪啊。”
“……”康瑞城沉默了良久，缓缓说，“我也舍不得。”
“……”东子怔了怔，抬起头愕然看着康瑞城——
认识这么多年，东子觉得康瑞城就好像铜墙铁壁，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情绪，只知道做事情。
他可以把沐沐放在美国，交给保镖和保姆，大半年不去看沐沐。
他明知道许佑宁对他暗生情愫，而他对许佑宁感觉也不错，但他还是把许佑宁推出去当卧底——哪怕知道许佑宁很有可能会牺牲。
最后，许佑宁没有牺牲，反而戏剧化地爱上自己的目标人物，还跟他有了一个孩子。
一般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
但是，康瑞城根本没有表现出受到打击的样子，只有对穆司爵的恨意在他的眸底汹涌。
总之，康瑞城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哪怕在东子面前，他也很少流露出感情。
但是今天，他告诉东子，他也很舍不得送沐沐走。
所以，康瑞城其实是有感情的吧？只是以前，他习惯性地把感情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察觉。
“东子，让琪琪跟沐沐一起去美国吧。”康瑞城说，“琪琪很喜欢沐沐，不是吗？”
“哎，城哥，说起这个就扎心了。”东子捂着心口说，“我发现琪琪喜欢沐沐比喜欢我多。在我跟沐沐之间，琪琪说不定真的会选沐沐。”
“这样不是很好？”康瑞城说，“你可以放心让琪琪跟沐沐一起去美国了。”
原来康瑞城要把沐沐送回美国。
康瑞城开口的时候，东子没有马上拒绝，其实就已经是答应了。
因为他心知肚明，他们跟陆薄言和穆司爵之间，迟早有一场恶战。
硝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弥漫，把琪琪和沐沐送走，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哎，他不能光想着女儿要离开自己了。
他要想，女儿是跟喜欢的哥哥一起走的，他们会在一个更好的环境一起生活、一起成长。他们还是孩子，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他们不会难过太久，等到适应了新环境，他们会在现代化的大都市里过得比现在开心很多。
东子的目光暗下去，点点头，沙哑着声音说：“城哥，你来安排。”
康瑞城拍拍东子的肩膀，说：“跟沐沐在一起，你不需要担心琪琪的安全。陆薄言和穆司爵再怎么对付我，也不会动沐沐一根汗毛。”
“安全这一方面我倒是不担心。”东子顿了顿，“我现在愁的是怎么跟琪琪说这件事……她会不会以为我不要她了？”
“……”
这一次，康瑞城也迟迟没有说话。
东子抬起头，发现康瑞城一脸茫然的样子，有些诧异。
他从来没有见过康瑞城这个样子。
“哎，城哥……”
康瑞城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沐沐说。”
“……”
这一刻，东子深刻认识到，身为一个老父亲究竟有多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