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段雅君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段雅君现在拥有的身体是当初凶神他们占用的躯体，是一个父母双亡从外面迁进来的寡言汉子。
凶神站在阴影里，看着段雅君挥着锄头凿地。
这个梦境很简单，是凶神不知道多久以前在人间露面的时候了。那个时候的人间正要大旱，已经热死不少人了。
凶神高高在上的看着人间，大发善心的现身，要大旱的人间立刻就下了雨，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一样，大雨哗哗的灌到人间。
一座座石桥被淹过去，茅草木头搭成的房子一下就被冲倒，青石砖垒成的房子屋顶上已经挤满了人。
凶神飘在天空中看着被洪水冲走的人不停呼救，那段时间里，凶神看到浑浊的水里泡了不知道多少的尸体。
段雅君又抬头看了眼太阳，没再弯腰低头干活，而是扛着锄头往自己那间茅草屋里走。
“不再下地了？”凶神看着段雅君走回来，“不再体验了？”
段雅君把锄头立在门口，“是不是马上就要下雨了？”
凶神点头，“今天傍晚就会下雨。”
说着，凶神又看了看不远处开始回家的农人们，“这次也要去提醒他们吗？”
段雅君进屋拿起水瓢，趴进水缸里舀了点沉底的水，一饮而尽后才回答了凶神的问题，“嗯。”
凶神之所以说是这次，只是因为这已经不是段雅君第一次提醒那帮农人了。
段雅君第一次提醒村里人的时候，扯了个算命先生的幌子，说是先生算出洪水将至。
将这话散出去之后，段雅君身体力行的整理家当，做出了要搬走的架势。
村里有的人耳根软，在段雅君的几番劝说之下，再加上村子里的小孩子不是被砸死就被牛顶死，也有不少人跟着段雅君的步子，开始搬了家。
可是段雅君的提醒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不少人最终还是死在了路上。
这是段雅君的第二次提醒了。
放下手里的水瓢，段雅君擦了擦嘴，顶着大太阳就迈步出了屋子。
最近村子里已经开始有小孩子意外去世了。
段雅君做出一副犹豫愁闷的样子走在路上，路上的其他农人汉子也都看着稀奇，眼瞧着段雅君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皱起了眉头，自诩帮兄弟义不容辞的农村汉子们就一凑二，二拉三的都凑了上去。
迎着众人的视线，段雅君扯扯嘴，欲说不说的样子更勾的众人的好奇心砰砰跳。
“我，我今天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段雅君抬头看了眼太阳，众人也跟着她的动作抬起头，“算命先生说……说咱们这里……”
段雅君做足了犹豫的状态，在众人好奇的催促声中才开口说道：“他说，咱们这里过几天就会发洪水了。”
围着段雅君的众人彼此对视，而后又突地哄堂大笑。
段雅君皱着眉头，等着他们笑够了，才又补充道：“算命先生还算出咱们村子里最近总有些不对劲的事情。”
笑声慢慢降低了不少，段雅君嘴里不对劲的事情就是小孩子死的太多了，当然这并不是什么上天的警示，而是因为凶神的参与。
段雅君看着众人不相信的样子，改进了自己上一次的话术，带着众人边走边说。
走到一座青砖瓦房的大门口，段雅君在众人艳羡的盯着大瓦房看着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就踹开了大门，闯了进去。
段雅君的动作突然，连门里的大黑狗都没来得及叫出声，段雅君身后的农户满脸着急，可是碍于大黑狗在，他又不敢进来，正要张嘴呵斥段雅君让她出来的时候。
他们就看到段雅君一把拉过在屋檐下捧着酸果子耍着玩的小孩子，嘴里的骂声几乎都要变成对段雅君的跪求时，他们又看见就在段雅君的动作之后，屋檐上三四片瓦片就这么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和大黑狗反应过来的叫声交织在一起。
从屋里跑出来的主人家都愣在原地了，随后又立刻跑上去，从段雅君手臂里抢出自家的孩子，嚎啕大哭。
“是那位算命先生告诉我的。”段雅君迎着在场所有人惊诧的目光淡定开口。
段雅君未卜先知闯进别人家里，救下了原本会被瓦片砸死的孩子这件事，只用中午歇着的这点时间就传遍了村子，与此同时，传遍全村的另一件事情就是段雅君嘴里那个算命先生的预言。
经过这一遭，跟着段雅君收拾东西的人家多了不少。
段雅君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了东西要走，临走前看着站在村口打算留守在村子里的人又说了句，“算命先生还说了，今天下午，大概在傍晚的时候，就会下雨。”
“大家能早动身就赶紧收拾东西吧。”
“不然几天之后再走就难了。”
这话说完之后，段雅君走在离村的那群人的前头，带着人离开了。
段雅君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出走村子就有了更多的仰仗，第一次死在路上的村里人活到了现在，段雅君看着前方的路，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悦。
因为她身后又出现了第一次时候的情况，有人浑身发热，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行人里也开始闹起来了。
连天的大雨是不假，可是他们没见到什么洪水，就是后几天雨水也小了很多，赶路的时候满街只有他们几个顶着包裹满街乱窜的人，活像个被戏耍的猴子。
段雅君组织言语阻拦了，可是除了被围打了一身青紫之外，段雅君并不能阻拦那些人的离开。
留下的人只剩下四个人了，还是一家带着婆婆生活的寡妇，以及老母亲带着的幼童。
由于男女大防，他们是要离开的，只是女人独自走在路上的危险实在是太大了，段雅君只能让她们远远跟在后面，最后在另一村子停下了。
相对无言，段雅君动动嘴想要劝说，可是看到她们满脸的劳累和怯懦的眼神，段雅君又咽回了那些话。
她都差点忘了，她现在是男人的身体，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强迫她们跟着她走。
段雅君看了眼她们身后的村子，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抖了抖手里一直紧握的木棍。
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一个寡妇，一个没成年的男童，可段雅君的身体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两家人看着段雅君手里的木棍瑟缩了一下，又在看到段雅君没什么感情的双眼后，低头流着泪跟在了段雅君的身后。
“她们心里一定恨死你了。”凶神站在树后，几乎是俯身在段雅君的耳边说道：“她们夜里会杀死你的。”
“不。”段雅君只是转头看了眼离自己很远的两家，摇摇头，“至少在走出这座山之前，她们不会杀了我。”
“也是，她们还需要你这个大男人保护。”凶神直起身，“走出这座山，你就把她们放走吗？”
段雅君摇摇头，“不。”
第一次的时候，段雅君没记得有这两家人跟上来，段雅君在凶神的力量下跟着被下派治灾的官员后面，知道那个村子后面几乎都被洪水冲走了，村子里的人也没活下来。
但是这次她们活下来了。
段雅君打算把她们带到离京城更近一些的地方去。
她们已经快要走出了下雨的范围了，段雅君看着她们拘谨瑟缩的样子，再次开口解释道：“这里会被洪水冲到。”
一路走，段雅君也一路和路上碰到的人说洪水的预警，可惜相信的人不多，愿意跟着搬离家园的更是没有，段雅君一路走来也没有第一次那么焦急的希望带着所有人逃生的念头了。
见别人不信，她也就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看着低头不说话的两家人，段雅君知道她们是有点怀疑她的话的，可是这一路走来听过的看过的感受过的，都在传达一个消息，那就是段雅君说的洪水是真的。
可是如今她们已经快走出了下雨的范围，又不知疲倦的赶了不知多久的路。
她们太累了，一个老弱病残的组合里，两个婆婆发了高烧，还是原地歇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你们想在这里停下来是吗？”段雅君偏头问着，“哪怕我说这里后面也会被洪水冲走？”
“你们是想在这里歇息，还是想在这里定居？”
两家人挤在一起，就在段雅君等了又等，快要以为自己等不到她们的回答后，那位寡妇的婆婆出了声，“让我们多歇息一天吧。”
“好。”段雅君松开了眉头，点头应下了。
她们身上的钱财不多，最要省着使用，段雅君带着她们找到了一处破庙，庙里破败，屋顶也破了。
但好在现在没有雨，她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可是夜里，段雅君才敷衍完无聊的凶神，就听见了躺在另一边的呻吟。
段雅君举着燃火的棍子走近，“怎么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深夜传来，可是听在几个女人的耳朵里却觉得犹如天籁，寡妇紧抓着胸口的衣服跑过来，站在离段雅君几步远的地方，“我婆婆她，她生病发热了！”
段雅君没说什么，只是立刻掉转头去自己躺着的那边找药。
这些药还是当初路上买的，就是担心赶路的时候有人生病，因此丧命。
把药包丢在寡妇怀里，段雅君举着火把站在那里，“那里面都配好了。”说着，段雅君又把自己之前一直用破布裹着的石锅拿了出来，“就用这个东西熬药吧。”
这个石锅还是段雅君提前凿出来的，她家里只有一个小陶锅，可是那个东西又容易磕碰，段雅君干脆就只拿了石锅出来。
她们带着的水还有不少，够这次熬药的。
见寡妇接过了东西，段雅君也没多耽搁，她现在的性别和体型实在是具有威慑力，她只能又走回之前躺下的地方。
半夜时候，段雅君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她听见那边之前压不住的呻吟没了，只余下寡妇低声哄着婆婆喝药的声音。
清晨时候，段雅君提前醒来，她看了眼门口，又看了眼窗户，没什么东西进来的痕迹。
“有我在，你还用担心这些东西？”凶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外面，低头便用角顶开只打开一半的窗户，“那个半夜生病的人要死了。”
段雅君起身的动作一顿，猛地转头去看凶神。
“说错了。”凶神却笑呵呵的，“是已经死了。”
段雅君没有和凶神你来我往的交谈，她立刻起身，连之前披在身上的褂子都没穿上，鲁莽的闯进了那边两户人家的地盘。
在一片尖叫和惊呼声中，段雅君推开睡在老婆婆前面的寡妇，蹲下身伸手感受着老婆婆的呼吸。
没了。
段雅君又失礼的将手放在老婆婆的心口，心跳也没有了。
被寡妇用力扯着手臂推倒在地，段雅君一抹脸，没去看她们警惕嫌恶的眼神，只是站起身，“李阿婆死了，你们收拾收拾，等会把她埋了。”
段雅君走到门口，深吸口气，手中的气汇聚成型，她低下头一下下的挖坑。
这是给李阿婆的坟墓。
寺庙里传来的痛哭声和听不清的怀念，段雅君面无表情，看起来都有些麻木了，她抱着刚找的一块小木板，正给李阿婆刻墓碑。
“你看，又死了。”凶神坐在一边，不时的还给段雅君指导字迹，“现在有什么感想？”
段雅君一笔一画的刻着，听到凶神的声音摇摇头，“没什么想法。”
“你还想带着她们往前走吗？”
“嗯。”
凶神歪歪头，不怀好意的给段雅君剧透，“那庙里的另一个老人会在明天中午摔倒在泥坑里，然后脑袋磕到了泥坑里的石头。”
“那个寡妇今天就会撞死在这个庙里。”
“那个小孩子会跟着你去京城，但是他一直记恨你，恨你让他奶奶死了。”
“这样也带着她们接着走吗？”
段雅君停下手里的动作，听着庙里尖利的哀嚎，“我知道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能救一下路上的人就好了。”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段雅君心里闷的要死，有个东西不怀好意的在她心里泼了好些乱七八糟的酸涩东西，又拿着剑到处乱戳，“至少她们这次活的久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