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拖得老长,像要把整个一天的热气都裹进这声嘶力竭里。
陈青卓平躺在夏元仪家的床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夏元仪总爱在窗台摆的盆栽,此刻却让她觉得格外恍惚。
胳膊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那是被古尸指甲划破的地方。
黑色的尸毒像藤蔓,正一点点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寒意,和冰川上那次几乎如出一辙,却又更凶、更烈。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几年前的冰川。
漫天风雪里,郭教授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魏小军扛着探测仪在前面开路,吴那汉背着沉甸甸的装备骂骂咧咧,刘江河拿着笔记本不停记录,孙佳玉则细心地给大家递着热水。
那时的他们多年轻啊,以为凭着一股热血和郭教授的学识,就能揭开大夏魔女墓的秘密。
可现在呢?
郭教授长期在国外不回来,魏小军在后来的塌方里没了踪迹,吴那汉回了老家再也没下过墓,刘江河转行开了家古玩店,孙佳玉嫁了人,听说连当年的探险笔记都烧了。
只剩下她,还在这条路上死磕,却没想到栽在了一具大云朝的古尸手里。
陈青卓苦笑一声,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
普通尸毒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大乾时期的僵尸留下的毒,抓把糯米捣成粉敷上,再喝碗雄黄酒就能压下去。
可这次不一样,那古尸周身萦绕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尸毒带着股腐蚀性的阴冷,她带的糯米、墨斗线、甚至祖传的护身符都只能勉强延缓,根本挡不住。
“也亏得是我。”
她低声自语。出发前准备的解毒丹、贴身带的桃木符、还有关键时刻护住心脉的金丝软甲,少了哪一样,她现在恐怕已经成了墓里那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员。
可就算这样,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极了墓里那些摇曳的烛火。陈青卓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刘醒非的脸。
那个从前总是穿着中山装,看起来文质彬彬,却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拿出办法的男人。
上次在冰川,她掉进冰洞,是他不顾危险跳下来,硬生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冰洞子水里把自己拖了上去,要知道,这是正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
这次,他还会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
刘醒非现在是大财主,生活乐无边,听说他和好多个女人不清不楚的。
他这样的生活,凭什么还要为自己冒险?
除非他伸伸手,很轻易的就解决掉。
但这几乎不可能。
可除了他,还能找谁呢?
郭教授不在这里,懂这些偏门古毒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刘醒非是唯一一个她所知的拥有超凡能力的人、又精通古籍里解毒之法的人。
当年在考古队就好像没有什么他做不到一样的强大。
蝉鸣渐渐稀疏,夜色漫进房间,把栀子花香染得凉了几分。
陈青卓能感觉到体内的寒意又重了些,指尖开始发麻。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刘醒非……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她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扇影,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浮沉,像一片在风浪里飘摇的叶子,唯一的浮木,是那个她已经感觉到陌生的男人。
门轴转动的轻响打断了陈青卓的恍惚。
她费力地侧过头,就见刘醒非站在门口,月光顺着他的轮廓淌下来,把他休闲衫的衣角染得泛白。
多年不见,他的样子和从前无异,眼神却依旧沉静,像藏着深潭的水。
陈青卓自诩自己也算是一个会保养的女人了。
三十多岁的她,拥有绝对魔鬼完美的超级身材,容颜也是仍然细皮滑嫩,便是眼角,也看不到什么细纹,只是相比刘醒非,她身上毕竟有一些熟女的成熟感。
而刘醒非仍然是从前年轻的模样。
好像岁月未曾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刹那间,陈青卓明白了。
为什么刘醒非后来要辞职。
在一个地方久了,还一直不老,这是肯定要出事的。
所以他离开了考古队。
“醒了?”
刘醒非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哑些,径直走到床边。
指尖还没碰到她的手腕,陈青卓就瑟缩了一下——那股阴冷的尸毒似乎被他身上的气息惊动,在血管里猛地窜了窜。
刘醒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大云朝的古尸,怨气养出来的毒,比普通的僵尸厉害十倍不止。”
他收回手,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三粒黑褐色的药丸。
“先把这个吃了,能吊着命。”
药丸入口微苦,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暂时压下了那股蚀骨的寒意。
陈青卓喘了口气,哑声问:“我的情况有办法解?”
“有。”
刘醒非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蔓延的黑气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但你得想清楚。这毒入了骨髓,如果是普通方法,解了之后,你再也当不了普通人了。”
陈青卓的心猛地一沉。
“不会变成活尸,”他补充道,指尖在床单上轻轻敲着:“但尸毒的阴寒会留在你身体里,怕光、喜阴,力气会变大,体温会比常人低,情绪激动时眼里可能会泛红……说好听点是异于常人,说难听点,和怪物没两样。”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陈青卓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扇影,想起吴那汉回老家后晒得黝黑的笑脸,想起孙佳玉烧笔记时决绝的背影。
他们都选了人间烟火,只有自己还困在这些阴曹地府般的角落里。
“就没有别的办法?”
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有。”
刘醒非的声音低沉下来。
“棺材菌,也叫麒麟竭。长在百年古棺的棺底,是僵尸精血和怨气凝出来的东西,能化天下尸毒。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去碰运气,可能在深山老林的荒坟里,可能在被盗空的古墓中。有人找了一辈子都没见过,有人踏破十座山才得一小块。就算知道地方,比如青铜仙殿的王尸古棺里可能有,可那地方……”
陈青卓懂他的意思。
青铜仙殿比当年的冰川魔女墓凶险百倍,王尸古,这人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像这种镇殿的邪物棺材菌,一般人去取,能不能活着走到棺前都是未知数。
更别说,这一找可能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她身上的尸毒根本等不起。
“所以,要么现在接受解毒,从此半人半‘怪’;要么等着找棺材菌,能不能撑到那天,能不能找到,都是未知数。”
刘醒非把话说得很透,没有丝毫隐瞒。
陈青卓沉默了很久,后背的疼痛和体内的寒意交织着,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她想过如果死了,夏元仪会不会难过,想过刘江河的古玩店会不会摆上她带回来的最后一件东西,可更多的是不甘——她陈青卓这辈子没向谁低过头,难道要栽在一具死了千百年的古尸手里?
她慢慢抬起手,抓住了刘醒非的袖口。
他的袖口很干净,带着淡淡的艾草味,和当年冰川上他拉她上来时,衣袖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刘醒非,”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异常清晰:“当年在冰川你救过我一次……这次,再救我一次。”
刘醒非的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陈青卓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孤勇:“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郭教授不在了,队里的人散了,我身上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这守了三十多年的身子。”
她顿了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当你的女人,你救我,好不好?”
房间里只剩下吊扇转动的轻响,月光落在刘醒非的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青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当年在冰川裂缝里,等着他抛下绳索时一样,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忐忑。
刘醒非的目光落在陈青卓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打量着她,从微微蹙起的眉头,到苍白却依旧分明的轮廓,再到被冷汗浸湿的鬓角。
作为凡人,她的确算得上出色。
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凭着常年锻炼和骨子里的韧劲,把状态维持在二十多岁的水准。
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像终年不化的雪山,偏偏又有着苗条却暗藏力量的身材——是常年下墓、练过身手才有的线条,不是温室里养出来的柔弱。
换作普通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放下身段,恐怕早已心动不已。
但刘醒非只是沉默地看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你的条件很好。”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但我不缺女人,哪怕是美女。”
陈青卓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收紧。她早该想到,刘醒非从来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当年在冰川,孙佳玉其实也有动心吧。
还有夏元仪。
当时她和刘醒非关系挺好的。
但在路上却又渐渐冷淡下去。
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追求女人。
哪怕是有人明里暗里示好,他都能够视若无睹,眼里只有古墓和机关。
“除非,”刘醒非话锋一转,目光移到她缠着绷带的后背:“你能给我带来别的什么。”
陈青卓抬眼望他,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这次解毒,我会带上你。”
刘醒非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的身手、你对古墓机关的了解,或许还有用。但记住,这不是交易,是临时搭档。”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果这一路你什么用都没有,只是个需要被照顾的累赘,那等我治好你,就彻底两清。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提什么‘当我的女人’。”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次帮你,就是最后一次。”
陈青卓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我同意。”
后背的寒意还在蔓延,但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不知道刘醒非要带她去哪里,也猜不透他的打算,但至少眼下,性命有了保障。比起变成半人半怪的未知,或是等不到麒麟竭的绝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刘醒非见她答应得干脆,眉头舒展了些。他从布袋里又拿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药丸,递到她面前:“先吃这个,能暂时压住尸毒扩散。明天一早,我们动身。”
陈青卓接过药丸,仰头吞下。
药丸入口微涩,却带着一股暖流直入心脉,后背的疼痛竟真的减轻了几分。
她看着刘醒非收拾东西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冷漠得近乎无情,却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伸出手。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当年在冰川那样被动等待,她必须证明自己有用,必须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窗外的蝉鸣似乎柔和了些,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床沿,映出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微光。
刘醒非走出房间时,孙春绮不知何时出现,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翻看着古籍,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发出细碎的声响。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看来,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带着几分探究。
“决定了?”
她问,语气平淡,却掩不住一丝紧绷。
刘醒非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尖轻轻叩着扶手:“带她一起走。”
孙春绮的眉峰瞬间蹙起,手里的古籍“啪”地合上:“你说什么?我们去找青铜仙殿,那是关系到……”
她顿了顿,压下后半句,语气添了几分尖锐。
“这么重要的事,你要带一个普通的凡人?她身中古尸毒,不就是个累赘吗?”
在她看来,陈青卓虽有几分下墓的身手,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如今又中了难缠的尸毒,带上她纯属自找麻烦。
更别说,青铜仙殿的事容不得半点差池,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变数。
刘醒非却摇了摇头,指尖的叩击声没停:“她身中古尸毒,而且是大云朝古尸的毒。王尸古的青铜仙殿不是那么好闯的,不过听他名字,恐怕也是修行尸道的,同属古尸,怨气相通,说不定能吸引它的注意力。到时候真对上了,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孙春绮冷笑一声:“用一个快死的人当诱饵?刘醒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冒险了?”
“不止如此。”
刘醒非抬眼看向她,眼神沉静。
“青铜仙殿的具体位置,史料里记载模糊,我们到现在都没头绪,一切都要靠夏元仪帮忙查资料。她手里的地方志、私家笔记,是我们找到线索的关键。”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陈青卓求到了夏元仪这里,我要是在她面前见死不救,你觉得夏元仪心里会怎么想?她性子最是直接,到时候存了芥蒂,还会认真帮我们查资料吗?”
孙春绮一时语塞。
她知道夏元仪的重要性,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孤本古籍,只有夏元仪有门路找到、有耐心梳理。
若是夏元仪心里不痛快,稍微在查资料时敷衍几分,他们可能就要在原地多耗数月甚至数年,到时候别说找麒麟竭,陈青卓的尸毒恐怕早就发作了。
“可她的尸毒……”
孙春绮仍有顾虑。
“路上要是发作起来,我们顾不上她。”
“我会先稳住她的毒性。”
刘醒非站起身。
“她的身手不算差,当年在冰川也见过大场面,只要撑到青铜仙殿,未必是累赘。而且,她欠我一条命,到了关键时刻,会知道该怎么做。”
孙春绮看着他笃定的神色,知道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
她重重叹了口气,重新翻开古籍,语气里带着不情愿的妥协:“随你吧。但要是她拖了后腿,到时候可别后悔。”
刘醒非没再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夜色渐深,栀子花香混着晚风飘进来,隐约能听见房间里陈青卓压抑的咳嗽声。
他知道孙春绮的顾虑并非多余,但眼下这步棋,不得不走。
吸引王尸古是险招,稳住夏元仪是刚需,而陈青卓……或许不仅仅是诱饵和筹码。他总觉得,这具身中古尸毒的躯体,在青铜仙殿那种地方,可能还藏着意想不到的变数。
夜色渐浓,客厅里的古籍再次摊开,只是这一次,书页翻动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声的暗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