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事带着一丝未能如愿的遗憾和几分不解离开了小院,那辆装饰考究的马车消失在积雪的巷口。院门重新闩上,小院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叶知秋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看向凌弃:“灰岩商会……他们似乎势在必得。”
凌弃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院中,目光扫过地上被踩乱的积雪,那是马车和来人留下的痕迹。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开表层松软的雪,露出下面更坚实的冰层,眼神锐利如鹰。
“不是势在必得,”凌弃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是试探,也是施压。三百金狮币的年奉,总会安全顾问的虚职,调阅所谓‘典籍’的权限……条件开得越高,说明他们图谋越大,或者,面临的麻烦也不小。”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屑,走回屋内。“南山镇刚经历大乱,帝国军方接管,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灰岩商会此时如此急切地拉拢我们两个‘外来户’,绝不单单是看中你我的能力。”
叶知秋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想利用我们,来对付镇里的其他势力?比如帝国军方?或者……那个神秘的监察司?”
“或许不止。”凌弃在炭盆边坐下,伸出手烤着火,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幽深,“商会逐利,无利不起早。他们看中的,可能是我在溃兵中残留的那点影响力,是你救治伤兵积下的人望,更是我们这种‘无根浮萍’、便于掌控的身份。用我们来平衡甚至制衡军方,或者做他们不便直接出面的‘脏活’,再合适不过。”
“那……我们真要考虑他们的提议?”叶知秋蹙眉,“与虎谋皮,太过危险。”
“考虑,自然要考虑。”凌弃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不是考虑投靠,而是考虑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墨菲卷走的,不只是钱财,还有我们的安稳。这个仇,一定要报。灰岩商会情报网络广泛,或许真能查到点蛛丝马迹。就算查不到,借着‘考虑’这几天,我们也能从这钱管事身上,多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而且,我很好奇,除了明面上的条件,灰岩商会……或者说,商会里的某些人,会不会有别的‘表示’?”
仿佛是为了印证凌弃的话,第二天午后,一名穿着普通、看似是给巷内居民送柴的樵夫,敲响了小院的门。叶知秋开门后,那樵夫递过一捆干柴,低声道:“叶医师,这是西头李婆婆让送来的,说多谢您上次赠药。” 说完,不等叶知秋回应,便匆匆低头离开。
叶知秋拿着那捆柴,觉得重量有些异常。她不动声色地拎回院内,解开捆柴的草绳,在柴薪中间,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木盒。
她心中一动,拿着木盒走进屋内,递给凌弃。
凌弃打开木盒,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两样东西:一小块质地奇特、非金非木、刻着复杂花纹的黑色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与灰岩商会徽记略有不同、更显古朴的暗记;另一样,则是一张绘制极其精细的南山镇及周边区域地图,地图上,用极细的墨线标注了几个点,其中一个是镇守府(帝国军方驻地),一个是监察司临时驻地,还有一个,竟是镇外东北方向三十里处,一个名为“野狼谷”的地方,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了“疑有异动”。
令牌和地图!没有只言片语,却传递了极其明确的信息——灰岩商会内部,有人想与他们进行更隐秘、更直接的合作,甚至提供了可能是机密的情报作为“诚意”!
“果然……”凌弃拿起那块冰凉的黑令,在指尖摩挲着,眼神深邃,“商会内部,也非铁板一块。这送令牌的人,所图恐怕更大。”
叶知秋看着地图上“野狼谷”和“疑有异动”的标注,心中一紧:“这地图……可信吗?‘野狼谷’离镇子不远,若是兽人……”
“宁可信其有。”凌弃将地图铺在桌上,手指点着“野狼谷”的位置,“帝国军方刚接管,立足未稳,若此地真有异常,便是大患。这情报,无论是真是假,都价值千金。送令牌的人,是想告诉我们,他们有能力提供军方甚至监察司都不知道的消息,也或许……是想借我们的手,去查证甚至处理这个‘异动’。”
他收起令牌和地图,脸色凝重:“回话给钱管事,就说我们需要五天时间仔细权衡,五日后,给他明确答复。”
叶知秋点头,明白这是缓兵之计,也是给对方内部那个“暗线”继续行动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天,小院外看似平静,但暗中的窥探似乎更多了。有时是路过的小贩多看了几眼院门,有时是深夜屋顶传来极轻微的瓦片响动。凌弃和叶知秋都装作不知,但暗地里警惕提到了最高。
第三天夜里,月色昏暗,寒风呼啸。一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黑影贴在墙角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了片刻,然后迅捷地靠近主屋窗户,似乎想窥探室内情况。
然而,就在他贴近窗户的瞬间,旁边柴堆的阴影里,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出!寒铁短棍带起一道恶风,直点黑影后心要穴!
那窥探者反应极快,闻风辨位,身体诡异一扭,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反手撒出一把石灰粉,同时足尖点地,向后急退!
“哪里走!”凌弃低喝一声,短棍变点为扫,舞出一片棍影,封住对方退路,对弥漫的石灰粉恍若未觉(他早已闭气)。那窥探者身手不凡,招式刁钻狠辣,显然受过严格训练,但与凌弃这等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实战派相比,仍逊色一筹。不过数合,便被凌弃一棍扫中腿弯,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被短棍抵住了咽喉。
凌弃扯下对方蒙面黑布,露出一张陌生的、带着疤痕的年轻面孔,眼神凶狠,却紧闭着嘴。
“谁派你来的?”凌弃声音冰冷,短棍微微用力。
那刺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似乎要咬碎口中毒囊。
凌弃眼神一厉,出手如电,捏住对方下巴,稍一用力便卸了他的下颌骨,防止其自尽。然后从他牙缝中抠出一粒小小的蜡丸。
“是死士。”叶知秋持着一盏小灯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低声道。
凌弃搜查刺客全身,除了几样精良的暗器和毒药,没有找到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品。但刺客的武功路数,透着一股阴狠诡谲的气息,不似帝国军中的刚猛,也不像寻常江湖路子,倒有些类似……那夜在地窖中伏击他的那些黑衣人?
“不是灰岩商会的人。”凌弃做出判断,“商会招揽未成,不会立刻下此杀手。是另一股势力……监察司?还是墨菲的余孽?或者……镇外‘野狼谷’可能存在的势力?”
他意识到,南山镇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灰岩商会的拉拢,帝国军方的掌控,监察司的监视,现在又多了这股神秘的、意图不明的刺客势力……
他将被打晕的刺客捆结实,塞进柴房。如何处理此人,成了一个新的难题。
“五天时间快到了。”叶知秋提醒道。
凌弃看着漆黑的夜空,眼中寒光闪烁:“回复钱管事,条件我们可以谈,但安全顾问一职需有实权,年奉需再加五十金狮币。另外,我要先看到关于墨菲下落的、确切的消息。否则,免谈。”
他要加码,也要借此机会,逼一逼灰岩商会,看看他们到底能拿出多少“诚意”,也想看看,这提高的要价和明确的要求,会不会让水下的鱼,动得更厉害些。
南山镇的夜,更加深沉了。各方势力如同暗夜中的蜘蛛,都在悄然编织着自己的网。而凌弃和叶知秋,这对被迫卷入漩涡的男女,正小心翼翼地踏在蛛丝上,试图在绝境中,寻找到一线生机,以及……复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