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时间仿佛被洞外永无止境的战争喧嚣拉长了,每一秒都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和隐约传来的厮杀,如同钝刀割在神经上。加固后的石门和精心的伪装,将大部分声浪阻隔在外,但那种无孔不入的震动和压抑感,却比直接听到轰鸣更令人窒息。油灯的光晕在石壁上投下两人静止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粮食霉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焦虑。
凌弃盘膝坐在皮垫上,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面前那些来自兽人的、令人不安的信物和地图上。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石壁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变化。接连两日,帝国总攻的声势有增无减,黑石崖方向的火光和浓烟几乎未曾间断,喊杀声时而逼近如山洪暴发,时而又诡异地远去,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战局显然进入了最惨烈的胶着阶段。
叶知秋正在整理晒干的药草,动作轻柔,但紧蹙的眉头和不时望向洞口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惶。储备的清水消耗得比预期快,几种关键解毒草药的库存也亮起了红灯。这座孤岛堡垒能支撑多久,取决于外部风暴的强度和持续时间。
突然,凌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贴近冰冷的石壁,仔细聆听了片刻。
“声音不对。”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帝国主攻方向的厮杀声……好像弱了一些。但侧翼,靠近黑水河下游我们之前计划撤离的方向,爆炸和喊杀声密集了很多。”
叶知秋的手一颤,几片干枯的草药叶子飘落在地。“……帝国在强攻侧翼?他们想包围黑石崖?”
“更像是‘血矛’的残部想从那个方向突围,或者‘断牙’派出了接应部队,在那个隘口打起来了。”凌弃站起身,走到那个用水晶薄片制成的隐蔽观察孔前,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山坳入口处依旧寂静,但远处天际被火光映出的暗红色,似乎向黑水河下游偏移了些许。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出现在凌弃脑中。战局胶着,双方精锐都被吸引在主战场和关键的突围\/阻击点上,那么,之前那些帝国前沿的哨所、指挥点呢?会不会因为兵力抽调而出现短暂的真空或防御薄弱期?那些地方,可能还留有有价值的物资,或者……更重要的,最新的战局情报!
风险巨大!如今外面流弹横飞,溃兵如潮,任何意外都可能送命。但机遇也同样诱人——如果能弄到帝国最新的兵力部署图,或是关于“影蚀”、“黑齿”的只言片语,甚至只是几罐净水药片、一卷绷带,都可能在未来决定生死。
“我出去一趟。”凌弃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叶知秋惊得站了起来:“现在?外面太危险了!流箭、溃兵……”
“正因为危险,才可能有机会。”凌弃打断她,开始迅速检查装备。淬毒匕首插入后腰皮鞘,手弩机括润滑,弩箭清点,精铁短棍别在身后。他将那几张关于“影蚀”符号和“黑齿”交易点的皮纸小心折好,塞进贴身的暗袋。这些,或许能成为交换的筹码。“战局变化,帝国指挥官一定需要最新的战场情报,尤其是关于‘血矛’突围动向的。我们手里的东西,现在可能更值钱。”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叶知秋,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我只在外围转转,目标是之前交易过的那个石屋哨所附近。看看有没有机会。如果情况不对,我立刻撤回。你守好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开门。”
叶知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点头,将一小包她最新配制的、能短暂提振精神的药粉塞进凌弃手里:“千万小心。”
凌弃接过药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他走到石门前,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极其缓慢、无声地移开内侧的加固门闩,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涌入——不仅仅是硝烟和血腥,更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和某种东西燃烧后的化学怪味。外面的光线比洞内昏暗许多,天色被烟尘笼罩,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昏黄。
凌弃如同鬼魅般滑出山洞,迅速融入山坳边缘的阴影中。他没有立刻冲向记忆中的哨所方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匍匐在一块巨岩后,仔细观察、倾听。
视线所及,满目疮痍。原本就破碎的地面布满了新的弹坑和焦痕,几具来不及收殓的尸体以扭曲的姿势倒伏着,吸引了成群的乌鸦。远处,黑水河下游方向的确火光冲天,爆炸声连绵不绝,战况显然极其激烈。而原本帝国前沿哨所所在的那片区域,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一种被主力抛弃后、死气沉沉的寂静。
机会!凌弃心脏微微加速。他压低身体,利用弹坑、尸体和残破的工事作为掩护,以一种近乎贴地爬行的姿势,向着石屋哨所的方向潜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松动的石块和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让他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
靠近石屋时,他发现这里的防御果然大大削弱。简陋的栅栏东倒西歪,原本的巡逻哨位空无一人,只有两个看起来像是伤兵的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半塌的墙根下,警惕地望着主战场方向,对身后几乎毫无防备。
凌弃没有惊动他们。他绕到石屋后方,从一个被震裂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屋内一片狼藉,地图、文件散落一地,带有血迹,显然撤离得十分匆忙。他快速翻检着,大部分是过时的指令和破损的装备。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角落一个被遗弃的、带有帝国军团徽记的皮质公文包吸引了他的注意。
打开公文包,里面是几份被匆匆撕毁、但残留着关键部分的战报抄送件。凌弃的目光迅速扫过残破的字句:“……‘血矛’残部约三百人,试图沿黑水河下游‘秃鹫峡谷’突围……遭遇我第七军团第三步兵方阵阻击……战况惨烈……敌军使用大量炼金火油……我方伤亡……”“……‘影蚀’活动迹象……黑石林东南侧发现不明信号……疑为联络……”
还有半张被揉皱的、标注了最新敌我势力范围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红蓝箭头清晰地标出了“秃鹫峡谷”这个关键的阻击战场,以及帝国预备队的大致位置!
这些残破的信息,价值千金!它们不仅证实了凌弃的猜测,更提供了关于“血矛”突围兵力、帝国阻击部队、以及“影蚀”最新动向的关键情报!
就在凌弃将这些东西塞入怀中,准备撤离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搜!仔细搜!看看还有没有能用上的东西!动作快!”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
是帝国士兵!而且听起来像是一支负责清扫战场、搜集物资的小队!他们折返回来了!
凌弃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墙壁阴影,心脏狂跳。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他目光急速扫过屋内,最终落在那个巨大的、用厚重原木制成的桌子下。空间狭小,但足以藏身。
他如同狸猫般无声地滑入桌底,蜷缩起身体,将气息压到最低。几乎就在他藏好的同时,三四个穿着帝国制式皮甲、满身血污和泥泞的士兵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
“妈的,真晦气!净是些破烂!”
“找找看有没有剩下的绷带或者吃的!”
“快点!这鬼地方不能久待!谁知道那些绿皮疯子会不会摸过来!”
士兵们在屋内翻箱倒柜,脚步声和杂物被踢翻的声音近在咫尺。凌弃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他握紧了袖中的淬毒匕首,眼神冰冷,计算着如果被发现,如何以最快速度解决掉最近的两人,然后从后窗突围。
幸运的是,这几个士兵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搜刮,注意力集中在明显的储物箱和角落,并未仔细检查桌下。几分钟后,他们带着找到的几卷脏兮兮的绷带和半袋硬饼,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凌弃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缓缓从桌底滑出。他不敢久留,迅速从后窗缝隙钻出,沿着来时的路线,借助更加浓重的暮色和渐渐升起的薄雾,向山洞方向潜行。
这一次回归,比出来时更加紧张。怀中的情报像炭火一样烫人。当他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山坳,看到那扇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石门时,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闪身入洞,闩死石门。叶知秋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安然无恙,才长长松了口气。
“怎么样?”
凌弃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那些皱巴巴、沾着污渍的战报残片和半张地图摊在皮子上。油灯下,那些零碎的信息仿佛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拼凑出一幅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的战场近景。
“帝国和‘血矛’在‘秃鹫峡谷’死磕……‘影蚀’果然在黑石林附近活动……”凌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我们的猜测没错。而且,我们现在有了更精确的坐标。”
他抬起头,看向叶知秋,也看向山洞深处那堆充足的物资和坚固的壁垒。
“暂时,我们更安全了。帝国主力被牢牢拖住,短时间内,没人会顾及这个角落。”他顿了顿,语气深沉,“但我们也更清楚了,这片沼泽……我们迟早得去。而‘影蚀’和‘黑齿’的阴影,比我们想的,离得更近。”
这次死亡边缘的交易,带回的不仅是几页废纸,更是对即将面对的未来的、更深刻的预警。山洞内的孤岛,暂时宁静,却仿佛能听到更远处、更深邃的黑暗中,传来的隐隐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