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万灵泽深处,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一处被天然垂落藤蔓与嶙峋石壁巧妙遮蔽的隐秘山洞内,篝火跳动着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洞内的潮湿与寒意,在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欧阳墨殇将李长风小心地安置在铺了厚厚干燥软草的石台上。
经过他和云芷不惜耗费本源的持续疗治,李长风原本如同金纸般灰败的脸色终于被一丝微弱的血气取代,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股令人心揪的死寂之气已然淡去,胸膛的起伏变得平稳悠长,只是依旧深陷于昏迷的深渊,眉宇间那道深深的皱痕诉说着他心神所承受的巨创。
青灼静立在山洞口,宛如一尊青玉雕琢的艺术品。
她单足独立,身姿优雅而永恒,周身气息完美地内敛,仿佛与周围的岩石阴影融为一体。
唯有那双清澈深邃,偶尔有青色炎光流转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警惕地扫描着山洞外每一寸黑暗,任何一丝不谐的能量波动或细微声响都逃不过她碎穹境的感知。
有她在,这方寸之地便是毋庸置疑的绝对禁区。
云芷则乖巧地蜷缩在李长风手边,毛茸茸的雪白身躯像一个温暖的暖水袋。
她时不时抬起小爪子,轻轻搭在李长风的手腕上,感知其脉搏的跳动,然后转向欧阳墨殇,眨巴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传递着“老爷爷脉象越来越有力了”的安心讯息。
她周身自然散发着一圈柔和而充满生机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母亲的呢喃,持续温养着李长风受损严重的经脉与丹田。
欧阳墨殇坐在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青冥九霄云上的战况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信息完全断绝,这种对局势一无所知的焦灼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令人窒息。
方天义的阴谋、青霖圣使的疯狂、万灵殿灵兽的凶残、祈风台的摇摇欲坠、风汐姐妹的生死未卜……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的神经。
“主上,您的心绪不宁,是在忧虑云端之事吗?”青灼清越如泉的声音悄然传来,她并未回头,但欧阳墨殇情绪上的细微波动,早已被她敏锐地捕捉。
“嗯。”欧阳墨殇没有掩饰,轻轻应了一声,“时间每流逝一分,变数便增大一分。我们必须尽快回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云芷立刻抬起头,软糯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坚定:“主上别太担心!有青灼姐姐和云芷在,那些坏蛋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一定能帮主上把云端的事情解决好!”她那毫无保留的信赖和天真烂漫的勇气,像一缕春风,稍稍吹散了欧阳墨殇心头的阴霾。
看着这两位跨越轮回、始终相伴的伙伴,欧阳墨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她们眼中的情愫,深邃如海,他岂能不知?那是历经生死也无法磨灭的羁绊。
只是,前世今生的重重迷雾与自身背负的沉重宿命,让他只能先将这份厚重的情感深深埋藏,化为彼此间最坚实的守护。
他对着她们露出一抹温和而略带歉意的笑容:“我知道。等师父醒来,我们便商议返回之策。在此之前,还需你们多加警惕。”
“为主上分忧,是我等存在的意义。”青灼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承诺。
“嗯嗯!主上放心!云芷一定会守好这里的!”小耳鼠也用力点着头,大耳朵随之晃动。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等待中悄然流逝。山洞外,远方偶尔传来不知名灵兽的低沉咆哮或夜枭划破夜空的啼鸣,但在青灼那无形却磅礴的威压笼罩下,没有任何生灵敢越雷池一步,这片区域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篝火渐弱,天际开始透出极淡的青色,黎明将至。
石台上,李长风紧闭的眼睑剧烈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被浓浓的疲惫和短暂的茫然所充斥,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聚焦在篝火旁那张写满关切的脸庞上。
“墨……殇……”李长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几乎难以辨清。
“师父!您醒了!”欧阳墨殇立刻趋身向前,轻轻扶住想要挣扎坐起的李长风,将早已用叶片盛放的清澈泉水小心递到他唇边,“感觉如何?您伤势极重,千万莫要妄动,先喝点水。”
李长风就着徒弟的手,贪婪地啜饮了几口甘冽的泉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与身体,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他默默内视,感受到经脉中有一股温和却磅礴,充满生机的奇异能量(混沌之气与云芷的生命精气)正在如涓涓细流般滋养着近乎破碎的丹田和受损的魂魄,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初生婴儿,提不起半分力气,但万幸的是,根基总算保住了,没有跌落那来之不易的问道境界。
“还……死不了。”李长风长长地、带着一丝后怕地舒了口气,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回想起昏迷前强行吟诵那三句诗言,引动天地意境反噬的惊险一幕,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这次……真是险些把老本都赔进去了。那诗境反噬,霸道绝伦,险些直接将老夫的神魂都震散。”
他看向欧阳墨殇,眼中带着探询与一丝不确定,“后来……那难缠的‘域煞’如何了?我们……是如何脱身的?”
就在李长风苏醒,开口询问的瞬间——
洞口处的青灼和李长风身边的云芷,几乎在同一时刻,通过灵魂深处与欧阳墨殇的紧密链接,接收到了他清晰而迅速的意念指令:“师父已醒,你们速回山海录,勿要显露痕迹。”
青灼那青炎流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波动,那其中混合着对主上命令的绝对服从,对离去的不舍,以及一丝对不能亲手守护其左右的遗憾。
但她没有任何迟疑,优雅的身形如同水中的倒影般,瞬间变得虚幻、透明,最终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欧阳墨殇的眉心识海,回归那卷神秘的《山海录》中,没有引起丝毫能量涟漪。
云芷的反应更是迅捷无比,她先是下意识地、充满眷恋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使劲蹭了蹭欧阳墨殇的手背,然后身形如同融入晨曦的微光般轻轻一晃,便彻底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气息或痕迹,也回归了山海录的世界。
这一切的发生,快如电光石火,就在李长风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个刹那。
他因重伤而感知变得极其迟钝,神魂也处于虚弱状态,加之青灼与云芷的行动堪称完美,没有泄露出丝毫属于碎穹境灵兽的威压或能量波动,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刚才,有两位足以震动一方的存在悄然出现又消失。
欧阳墨殇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顺着李长风的问题,用一种带着庆幸和后怕的语气回答道:“师父您那三句诗言,威力真是惊天动地!诗句出口,如同言出法随的极致展现,那‘域煞’的核心意志直接被那浩大意境冲击得崩溃消散了。域煞失去主导,顿时化作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自行瓦解崩溃了。弟子这才得以侥幸背着您,一路躲避,最终找到了这处隐蔽山洞暂避。”
他刻意将整个过程简化为李长风拼死一击奏效,自己只是负责后续逃亡。
这并非有意欺瞒,而是最符合逻辑,最能减少不必要解释的说法,也能让师父心中少些负担和疑虑。
李长风闻言,努力回忆了一下,昏迷前意识模糊之际,似乎确实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意境爆发开来,之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释然,并未怀疑欧阳墨殇的话:“看来……老夫这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关键时刻还没掉链子。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些,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难以恢复旧观……”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变得凝重而急切,看向欧阳墨殇:“此地是南荒深处?我们下来多久了?云上现在情况如何?你可有办法探知到一二?”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欧阳墨殇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如水:“师父,此地确是南荒万灵泽无疑。我们从空间隔层坠落至此,算来应不足一日。至于云上……”
他苦笑一声,“青冥九霄云自成一体,法则隔绝,弟子尝试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感知到其上任何信息,完全断绝了。”
李长风的眉头瞬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脸上的忧虑之色浓得化不开:“信息完全断绝……这才是眼下最大的困局!不知彼,焉能制胜?方天义与青霖圣使勾结,万灵殿凶兽介入,祈风台只怕……唉,我们必须尽快回去!迟则生变!”
“弟子亦是此意,刻不容缓。”欧阳墨殇郑重点头,问出了关键问题,“师父,您如今伤势如何?可能支撑得住空间穿梭带来的压力?”
李长风再次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那股温和的能量仍在缓慢修复着伤势,但距离恢复力量还差得远。
他沉吟片刻,无奈道:“恢复不足一成,勉强能调动微末法力行动自如,但若要像来时那般,强行撕裂空间壁垒进行穿梭,是绝无可能了,只怕瞬间就会被空间乱流撕碎。除非……能找到相对稳定的空间通道,哪怕只是细微的裂缝。”
欧阳墨殇眼中精光一闪,适时提出自己的想法:“稳定的官方通道恐怕已被严密监控或毁坏。但弟子之前突破时,对空间波动感知敏锐了许多。或可尝试寻找那些因之前灵山大战而撕裂、尚未完全弥合的天然空间缝隙。虽然这些缝隙极不稳定,穿梭风险巨大,但比起强行破开完整的空间壁垒,所需力量和引起的动静要小得多。只是……这需要极其精确的空间定位和对自身力量的精妙操控。”
李长风看着徒弟,深知他际遇非凡,身上藏着诸多秘密。
见他如此说,心知他必然有所倚仗。当下不再犹豫,决然道:“好!既然有此可能,便值得一试!待老夫再调息半日,尽可能多恢复一丝元气,稳固一下伤势,我们便立刻出发,去寻找那返回云上的裂缝!无论如何,必须尽快重返青冥九霄云!”
师徒二人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山洞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篝火即将燃尽时的微弱噼啪声,以及李长风逐渐变得深沉悠长的调息声。黎明的微光透过藤蔓缝隙,悄然洒落洞内。
重返云阙、再搅风云的征程,即将在这南荒的晨曦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