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九霄云,战火并未因风息要塞外的诡异事件而停歇,反而在青霖圣使的暴怒与方天义那看似不经意,实则恶毒的推波助澜下,向着更加惨烈和绝望的深渊滑去。
凌霄城上空,三艘庞大如山岳、如同移动战争堡垒的云鲸巨舰——“擎天号”、“怒涛号”、“山岳号”,已然调整好狰狞的炮口,遥遥锁定了远方那在战火中依旧顽强闪烁着青光的祈风台及聆风苑区域。
巨舰周身镌刻的古老符文次第亮起,发出低沉嗡鸣,庞大的能量正从广袤云海深处、从依附的浮空岛灵脉中被强行抽取、汇聚,最终灌注于舰首那如同深渊巨口般的主炮之中。
毁灭性的能量波动让周遭空间都呈现出水纹般的扭曲,肃杀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
擎天号舰桥之上,青霖圣使身披玄黑重甲,取代了往日华丽的圣使袍服,目光如同万载寒冰,透过水晶舷窗俯瞰着下方烽烟四起的疆域。
方天义的身影依旧如同一团不祥的阴影,悄然隐匿在舰桥的角落,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烁的目光透露出他并非死物。
“圣使大人,主炮充能已达七成,是否……”一名身经百战的将领躬身请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鲸主炮,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每一次发射消耗的资源都是天文数字,其威力更是毁城灭邦级别。
“继续充能!直至极限!我要的不是击破,是彻底的湮灭!”青霖圣使猛地挥手打断,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怜悯,“一击,本王便要那冥顽不灵的祈风台,连同那些腐朽的传统,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
他已然彻底疯狂,被权力和方天义描绘的“强大未来”所蛊惑,决心以最极端、最暴烈的方式终结内战,哪怕代价是毁掉羽族世代供奉的圣地的一部分。
阴影中的方天义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对这果决的毁灭意志显得十分满意。
与此同时,祈风台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青霖圣女屹立在最高的祭坛边缘,素白的长裙在能量之风中猎猎作响。
她望着远方那三艘如同悬顶之剑的死亡阴影,感受着那足以让灵魂战栗的毁灭性能量正在疯狂汇聚,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无法化开的凝重与深沉的悲悯。护罩之外,隐约传来的爆炸声与厮杀声如同针扎般刺痛着她的心。
她能感受到城外将士们在炮火下的浴血奋战与牺牲,也能感受到城内无数平民蜷缩在角落里的恐惧与绝望。
“圣女大人……云鲸主炮……能量层级已经超越护阵极限……我们恐怕……”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祭司踉跄走来,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感。
圣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决然:“启动‘九天鸣风阵’最后的核心能量储备,不计代价,加固护罩核心区域,尤其是祭祀大殿和平民避难所上方!同时,传令所有碧空灵卫,放弃所有外围据点,集结待命!护罩若破……便是我们出击之时!目标——云鲸战舰的次级动力节点、观测法阵、以及所有暴露在外的薄弱点!即便今日祈风台注定陨落,也要让敌人付出永世难忘的代价!”
她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种与往日慈悲截然不同的、玉石俱焚般的坚定。她知道,这已是最后的防线,退无可退。
……
南荒万灵泽,幽暗深邃的地下溶洞网络之中。
欧阳墨殇与李长风的身影正如两道疾风,在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岔道间拼命穿梭。
身后,那融合了污秽之水与吞噬阴影的诡异“域煞”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化作奔腾的黑暗潮水,时而散作无处不在的粘稠阴影,所过之处,连岩壁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与冰冷的杀意。
这东西仿佛能借助此地复杂的水脉与阴影无限再生、追踪,极难摆脱。
“师父,这样下去不行!这东西似虚似实,能借助水影遁形,寻常攻击效果甚微,甩不掉它!”
欧阳墨殇一边将青影游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鬼魅般避开前方突然从岩缝中刺出的、带着石化效果的尖锐触须,一边急声向身后的李长风说道。
他的岁暮终章虽然能精准抹消部分实体攻击,但对这种近乎领域性的诅咒追踪效果有限,且对精神和混沌之气消耗不小。
李长风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他不断以简短的律令——“止步!”、“光耀!”、“水退!”——强行干扰、逼退从侧面和后方涌来的阴影潮汐,每一次开口,都让他本就未恢复的法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喘息着,声音带着虚弱:“此乃……上古凶兽猰貐残留意志结合此地水煞与影魅形成的‘复合域煞’……非蛮力可破!除非能瞬间净化大片区域的水源与阴影,从根本上瓦解其根基……或者……以远超那残留意志的精神境界,强行震散其核心印记!”
言出法随虽理论上能实现前者,但范围要求太大,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根本是痴人说梦。
而后者……猰貐乃是上古凶兽,其残留意志即便微弱,其本质层级也极高,精神层面的对抗凶险万分!
就在这时,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较大的地下空洞,中央有一片不大的地下湖,湖水幽暗深邃,不见其底,散发着阴寒之气。
而他们身后的“域煞”仿佛回到了主场,速度骤然暴涨,污秽的阴影与黑水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无声的咆哮,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意图将他们彻底逼入那诡异的湖中!
“糟了!这湖是它的力量源泉之一!”欧阳墨殇瞳孔骤缩,万象真瞳能清晰看到湖底深处那更加浓郁的黑暗能量与域煞紧密相连。
退路几乎被彻底封死,侧面是坚硬无比的岩壁,唯有向前踏入那未知的湖水,或者……背水一战!
千钧一发之际,李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猛地停下脚步,挣脱欧阳墨殇的搀扶,转身直面那汹涌澎湃、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潮汐。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极其悠长,仿佛要将这地下空洞中所有稀薄的灵气,甚至将自身残存的生命精气都吸入肺中。
他的脸色瞬间泛起异样的潮红,随即又变得惨白如金纸,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燃烧的星辰。
他没有吟诵任何复杂拗口的律令真言,而是挺直了腰杆,仿佛一位即将慷慨悲歌的诗人,朗声开口。
声音起初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本源的韵律,每一个字吐出,都引动着周围规则的微微共鸣: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轰!
第一句诗出口的刹那,整个地下空洞并非物理震动,而是某种“意境”的具象化引发了法则的震颤。
李长风周身原本黯淡的青光骤然暴涨,言出法随的力量被催发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口中所言,已非简单的命令或规则修改,而是以其无上心境,引动、驾驭了冥冥中对应“浩瀚奔流”、“一去不返”的水之本源意象!
那汹涌而来的污秽阴影潮汐,前方仿佛真的出现了一道自九天垂落、裹挟万钧之势、咆哮奔腾、涤荡一切的“天河之水”的虚影。
这虚影并非实体攻击,而是意境的直接碰撞!那充满死寂怨念的域煞,在这纯粹、浩大、一往无前的“奔流”意境冲击下,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势头为之一滞,表面翻腾的污秽黑气被那意境中蕴含的“净化”与“流逝”之力冲刷得淡化了不少。
然而,这句诗意境太过宏大磅礴,对施术者的心神和灵力要求极高。
李长风身体剧烈一晃,喉头一甜,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但他眼神中的光芒愈发炽盛,毫不停顿,再次开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洞穿世事的悲凉与对光阴无情的浩叹: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第二句意境陡转!一股悲怆却直指时光法则本源的力量弥漫开来。
那域煞核心处,那点属于上古凶兽猰貐的残留意志,仿佛被无形的时光长河冲刷,发出了只有精神层面才能感知到的凄厉哀鸣,变得摇曳黯淡。
周遭粘稠的阴影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在时光加速下迅速衰老、剥落的壁画!
李长风的气势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他须发皆张,状若癫狂,又带着一种看透生死、把握当下的极致狂放,吟出了最后、也是意境最为激烈酣畅、充满生命强音的一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最后四字,如同九霄惊雷,在这地下空间轰然炸响!一股沛然莫御、充满绝对自信与生生不息、否极泰来力量的意境轰然爆发。
仿佛在向这世间一切污秽、诅咒、绝望宣告:任你时光流转,任你磨难加身,我自本性长存,真灵不灭,今日纵使散尽千金(一身修为),他日亦必当重临巅峰!
在这股融合了豪迈、悲慨、自信到极致的强大意境冲击下,那“域煞”发出了最终的精神尖啸,其核心的凶兽印记如同被烈日灼烧的残雪,瞬间消融瓦解。
整个由污秽之水和阴影构成的庞大身躯,也随之失去了维系的力量,轰然崩塌,化作一滩再无灵异的普通黑水和迅速消散的阴影!
噗通!
诗句余音尚在空洞中回荡,李长风却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败,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萎靡到了极致,显然刚才那引动天地意境的三句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法力乃至部分生命本源!
“师父!”欧阳墨殇一个箭步冲上前,连忙扶住李长风几乎瘫软的身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揪心的担忧。
他深知师父的“言出法随”威力无穷,其强弱与所言内容的“意境”高低直接相关,意境越是高远宏大、直指大道,威力便越是恐怖,但相应的,对施术者的消耗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拼命,竟以这等近乎“道言”的诗句对敌!
“无……无妨……”李长风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却意外地露出一丝近乎酣畅淋漓的笑意,断断续续道,“痛快……真是痛快!借诗言志,以词载道……好久……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念诗了……这首……这首绝唱,是何人所作?其意境之雄浑壮阔、情感之奔放跌宕,简直……简直夺天地之造化!莫非真是仙界遗篇?”
欧阳墨殇看着师父这般模样还念念不忘诗的出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连忙渡过去一股精纯温和的混沌之气,小心翼翼地护住他脆弱的心脉与近乎干涸的丹田,助他稳定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低声道:“此诗名为《将进酒》,乃……乃弟子梦中所得,隐约记得是一位号‘青莲居士’的谪仙人所着。”
“梦中得诗?青莲居士……谪仙人……好!好一个谪仙人!必是上古文道先圣显化!”李长风眼中闪过痴迷与向往的光芒,喃喃几句,精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厥过去。
欧阳墨殇背起彻底失去意识的师父,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那恢复死寂的地下湖。
方天义,万灵殿……这笔账,他记下了!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师父今日所付出的惨重代价!
他必须立刻找到绝对安全的地方让师父疗伤,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就在他选定一个方向,准备疾驰而去时,怀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波动。
他心中一动,取出那枚与风铃儿有所感应的、已经有些干枯的苔藓碎片。
只见这碎片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传递来一幅极其模糊、扭曲、仿佛隔了无数层纱幔的画面:三艘巨大无匹的阴影如同山岳般压迫着天空,其中一艘的舰首,正凝聚着一道令人灵魂冻结的毁灭光柱……
虽然信息因青冥九霄云的绝对隔绝而残缺不全、难以辨认,但欧阳墨殇结合之前对局势的判断,瞬间明白了——云鲸巨舰的主炮,即将发射!青霖圣使要对祈风台发动总攻了。
他脸色骤变,看了一眼背上气息微弱的师父,又望了望眼前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的溶洞岔路。
必须先确保师父的安全!然后……必须想办法尽快返回青冥九霄云!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道诡异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方才激战过的地下空洞之中。
一道身影细长如鼠,通体覆盖着暗影般的皮毛,一双眼睛闪烁着贪婪的绿光,它能完美融入任何阴影;另一道身影形如瘦削的恶犬,却皮毛湿漉,爪牙间滴落着腥臭的粘液,周身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它们正是方天义派出的专门负责追踪与暗杀的灵兽——“奚鼠”与“猲狙”。
它们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令人心悸的诗句意境波动,以及彻底消散的域煞气息,眼中都露出了拟人化的惊骇与凝重。
“好恐怖的诗言意境……竟然能强行震散‘猰貐大人’留下的水影咒煞?那老道士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吗?”
“目标的实力和手段远超预估……不过也无大碍,毕竟我们的任务只是骚扰,李长风问道五重的境界,杀我们不要太容易,要不是他受伤了,事情还很难说。”
两道身影低声嘶语交流,随即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与水流之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继续循着那微弱的气息追踪而去。
南荒的杀机,如同沼泽中的瘴气,依旧浓烈地笼罩着师徒二人。
而青冥九霄云之上,决定羽族命运乃至未来九域格局的最终战役,已然拉开了最血腥、最残酷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