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3年,北京潘家园胖子的古董店。
店面要装修,胖子打电话叫吴邪过来一起收拾东西。
吴邪一边倒腾胖子库房里堆得到处都是的破烂儿,一边埋怨:“我就知道,有好事儿绝不会给我打电话,也就这种当保洁,打扫卫生的活儿才会给我留着。”
胖子坐在吴邪旁边的椅子上,喝着小茶,“天真同志,看你这话说的,不是你自己在吴家老宅翻出了一本汪小月的自传后,觉得倒腾老屋子能有大收获,这才和所有人通气,说什么以后有老房子翻新需要人打扫收拾的都找你吗?这怎么又怪上胖爷我了?再说了,你这小后生,年轻力壮,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吴邪看向胖子,嘴巴无声地说了一句:“我信你的鬼话!”
又过了大半天,总算陶腾完了。
铺子前面,胖子看着那一堆陈年旧物,突然目光落在一个布满灰尘的相机身上,肥硕的脸上露出笑容,嘟囔着:“哎呀我去,这玩意儿居然还在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吴邪走到他身边,一把夺过茶壶,问道:“怎么?里面有你年轻时候雄姿英发的纪念照吗?”
胖子推了他一把,笑道:“我的那是没有,不过你的倒是有点。”
吴邪放下茶壶,斜昵着胖子,一副:“老小子又憋着什么坏呢”的表情,胖子也不解释,把照相机丢给他,说道:“当年爷去魔鬼城救你,带的就是它,当时顺手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后,事情太多就给忘了,这么多年这东西一直扔在箱子里,要不是刚刚突然看见,都当废品卖了。”
吴邪接过相机,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笑着说:“这么说我就觉得好玩了,我去找个地方,给它修整修整,看看还能不能洗出照片来。”
胖子往椅子上一摊:“去吧去吧,记得中午回来吃饭。”
“知道了。”吴邪说着朝外走去。
胖子看着吴邪离开的背影,知道吴邪其实对当年在塔木陀的经历,根本就难以释怀,不管他嘴上说的多么云淡风轻,可他心里始终有个位置因为阿宁的牺牲,被永久地封闭了起来,不管他承不承认。
胖子的思绪闪回到塔木陀,他、小哥还有潘子到达魔鬼城的时候……
三个人看着阿宁营地里四处趴着的尸体,全都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咱们才晚了两天……”
潘子打住胖子的话,“去检查,看看有没有小三爷!”
胖子一拍大腿,对对对,找天真,找天真!
三个人分开行动,绕着营地巡视检查一圈,发现没有吴邪的尸体,是既开心又担心。
开心吴邪没死,担心的是,魔鬼城这么大,又容易迷路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去了哪里?
“没有尸体就是好事,我们出发去找吧,他们没有什么装备物资,走不远的。”潘子说。
张起灵点头,率先迈出脚步。
2.
吴邪拿着相机去了照相馆,里面有个非常厉害的老师傅,姓何,他一般有什么老设备需要帮忙修理,几乎全都是送到他这儿来。
老师傅看见进来的人是吴邪,连忙迎了出来,他那副有点年代的金丝边带金链子的镜片后面,是藏不住的高兴,“好久没见到你来北京了,小兄弟。”
“不瞒您说,最近一直在杭州忙,要不是兄弟有事打电话叫我,我还真没空上来,您给我看看这个照相机,还能不能用,里面有些照片,我想洗出来。”
何师傅接过相机,笑道:“呦,十年前的款式,能保存这么好不容易……没电了,你等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这种类型的电池。”说着走进了里屋。
吴邪就在照相馆里面随意溜达,看墙上的那些样片,突然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张红底画面一男一女的结婚照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的样子,却又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儿看过一张一样类型的结婚照,估摸着可能是爷爷奶奶拍过相同的吧。
何师傅进了里屋,里面有个工作台,前面坐着一个戴口罩,一头银发的女人。
“他来了,带来了这个,你不去看看吗?”
女人接过相机,摇了摇头,她的头发是自然白的,眼眸是血红色的,然而她的容貌却年轻的不像样子。
当女人把相机里的胶卷拿出来后,何师傅笑道:“岁月从不败美人,这么一对比,你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发色,但依然好看漂亮。”
女人没说话,用手比划道:“不要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何师傅点头,拿了相机走出去。
“这相机胶卷保存得不错,应该能洗出照片来,你看你是现在要吗?”
“不急,我过几天来取。”
三天后,吴邪拿到了洗好的照片。
照片里,有魔鬼城的雅丹地貌,有燃烧的送葬船,还有幸存队员们疲惫却坚定的笑脸。
最让吴邪动容的是一张阿宁的照片——照片里的阿宁站在沙丘上,风吹起她的头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她对吴邪说:“小三爷,我说到做到了,没让你死在这鬼地方。”
“那我谢谢阿宁姑娘,以后咱们合作的时候,你都要用这种态度保护我。”
“你真是想太多了,我可不想再跟你一起合作,就没个好的。”
原本只是一个玩笑,没想到却一语成谶,他们一行人才刚进西王母的地盘不久,阿宁就被野鸡脖子夺取了生命。
何师傅看着吴邪盯着一张照片一直看,眼眶逐渐发红,泪水在眼眶打转,探头看了一眼,“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个美人,虽然只有一个背影。”
吴邪“嗯”了一声,“何师傅,您慧眼如炬,她确实是我见过的人当中,长得最好看的,只不过她现在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否则我早就把她娶回家了。”
“哈哈,看来,这姑娘是小兄弟你的白月光啊,这么说还有点可惜,这姑娘没福气错过了像你这样出色的追求者。”
吴邪看着照片,叹了口气,苦笑道:“并不是,没福气的,是我才对……”
就在这时,照相馆的门被人推开,吴邪抬头望去,只见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皮裤,戴着个墨镜,哼着花鼓戏的调调,手里还拿着一瓶啤酒——黑瞎子!
“你去过店里了?”吴邪问。
黑瞎子往柜台前面一坐,“去过了,胖子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你到北京,不在小花儿那待着,跑我这里干啥?我可没钱招待你。”
“瞅你这话说的,师父来看徒弟不正常嘛?再说了,”他举了举手里的酒,“花儿爷那里顺来的,我到北京还能吃不上饭?你就放心吧。”
说完黑瞎子低头,看到桌子上的照片,眼神被其中几张吸引,他扒拉了一下,把那几张照片重新摆放了一下位置,突然跳起来惊讶地说:“我去,这是什么照片,还带着暗号呢!”
吴邪凑近看了一眼,这些照片上无一例外拍的都是铜钱,只不过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吴邪的记忆被拉回到魔鬼城那生死一线的瞬间,他看着阿宁解下死都不肯卖给胖子的那一串“当十铜钱”,看着她把那七枚铜钱,一个一个放在他们走过的路上,相对来说比较显眼的地方,她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如果这些东西,能换来一线生机,这么做就值得,吴邪,你怕吗?”
吴邪的目光定格在阿宁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可怕,一张一合之间都是令人心碎的美,她身上有很多伤口,手上的伤口最多,她说是当时把血涂在衣服上引开尸蟞王留下的,可是吴邪分明记得,他们的水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腥啊!
他怕吗?
当然怕!
可是现在想想,当时好像并不是怕死,那是怕什么?
怕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在他前面倒下!怕自己没能力带着她走出魔鬼城!是怕失去吧!
“这是最后一枚,放在这里,如果……如果最后你得救了,有条件的话,一定要把这些铜钱找回去,最好带上张起灵或者黑瞎子帮你。”
当时吴邪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既然是得救,肯定不会只有我没有你,再者,为什么他带的人非得是小哥或者黑瞎子?别人又为什么不行。
如今,黑瞎子看着那几张照片,给出了答案:“徒弟啊,你跟着我学了点啥?这么明显的暗号你都看不明白,你忘了我之前教过你很多种暗号,其中一种就是这种铜钱。”
吴邪想了想,确有其事,不过因为这种暗号并不常见,他就没有当回事,“你说的那个麒麟组织用的那种?”
“嗯。”黑瞎子皱起眉点了点头。
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对吴邪说,“我再给你说一遍……你看这铜钱摆的形状……”
后面的话吴邪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想起了这种暗号的用法,目光看向那七张照片,整个人 都愣了一下,因为那些照片组成一句话就是:“吴邪,遇见你,真好!”
吴邪感觉自己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这还是从张起灵进入青铜门后,这八年以来头一次。他不明白,阿宁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这么一句话,本来他可以当做他们不熟,安慰自己阿宁其实也不在意他,可是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心安理得的自我欺骗呢?
那个女人真傻!
黑瞎子看出了吴邪的情绪变化,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把酒推给了他,接着对柜台里的何师傅招手说道:“何师傅,走吧,咱们两个去下盘棋啊?”
何师傅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向里屋,留下吴邪一个人在泛着回忆尘埃的照相馆中,独自舔舐着岁月留下的伤口。
二楼,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门开着一条缝,那个白头发的不会说话的女孩子看着吴邪的背影,默默关上了门……
3.
照相馆里屋,何师傅在棋盘上放下一子,黑瞎子笑道:“呵!欺负我是个瞎子,动不动就将我一军!”
何师傅也笑,“今天的事我事先也不知道,当初那串当十铜钱落到了王胖子手上,我们的人花了四倍价钱才赎回来,他可没说他手上还有照片。”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徒弟的心又一次受伤了,陈年往事不堪回首,这种感觉,老何,你们这种张家的老古董根本不懂!”黑瞎子突然像个正经人一样感慨起岁月无情。
“你也知道我叫何剪西,我不姓张,嗯……虽然是沾了点光……但是该懂的我都懂!”
“屁!你去给凤凰打招呼,今天晚上我要带我徒弟去买个醉,让她安排。”
“我不敢!你怎么自己不去?她最近一门心思扑在南京,这时候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她,怕是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南京的事!
黑瞎子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表情十分复杂。
何剪西瞬间放下象棋,整个人警惕起来,说道:“黑爷,你别这样,怪渗人的,我可好心提醒你,上面那位可是发了话的,谁也不许去打扰她。”
“嗨,你紧张个什么劲儿,黑爷我也没说啥啊?”黑瞎子抖了抖烟灰。
“你是没说,可是你刚刚身上的味道都变了,你可以骗我的耳朵,但你骗不了我的鼻子,你刚刚就是想去找她。”何剪西倔强反驳。
“哎呀,这事儿搞得尴尬,我忘了,你的鼻子比狗鼻子还好,行吧,我承认了,不过不是去找她,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没有我们这些人参与她的人生,是不是会很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何剪西沉默听着黑瞎子说话,他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悲伤”和“想念”的味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下这个朋友……
2013年是汪小月去世的第十年,他们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缅怀她的过去,祝福她的未来。
“黑爷,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我琪姐说,你的眼睛兴许有治疗的可能性。”何剪西给黑瞎子倒茶。
黑瞎子摆了摆手,笑道:“别人不知道,你们张家人还不知道,我这眼睛是交换的必要条件,它要是好起来,谁知道她那边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说,还是算了吧!黑爷早就习惯了这样,就算是看不见,也不会影响生活。”
说完他站起身要走,“晚上,老地方,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