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府投胎处的窗口公务员。
每天接待成千上万新鬼，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和手续。
直到某天，系统瘫痪，所有灵魂记忆错乱。
唐朝贵妃说要开直播带货荔枝，二战士兵坚信自己是外卖骑手。
最要命的是阎王因为记忆错乱，把自己当成了创业公司cEo。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拍着我的肩膀说：
“小崔啊，这个季度的KpI，咱们必须把投胎率提升200%。”
“我有个想法，搞个‘一键投胎’App，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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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投胎处，一如既往。
没有窗户，头顶是惨白得刺眼、绝不会闪烁的长明灯，光线均匀地泼洒在巨大到望不到头的办事大厅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新魂带来的、残留的阳间尘土气，老魂身上洗不掉的陈年香火味，还有永不消散的、类似旧档案库的纸张霉味。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排成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缓慢地向前蠕动着，偶尔响起几声压抑的啜泣，或是不耐烦的叹息，但立刻就会被无处不在的、低沉单调的引导广播压下去：“……请保持队列有序，提前准备好您的《往生证》、《业力结算单》及《孟婆汤饮用证明》……”
我是崔平，地府投胎处丙-742号窗口的基层公务员。制服是挺括的、无一丝褶皱的藏青色，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胸前别着锃亮的铜制工牌。坐姿端正，像一尊没有关节的木偶。面前是厚重的、划痕累累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面嵌着一块磨砂玻璃隔板，只留一个半圆形的孔洞用于传递文件和交流。隔板另一边，是一张张模糊、茫然而焦虑的鬼脸。
“姓名，死因，阳寿是否用尽，有无重大未了心愿……《往生证》。”我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起伏，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天，这几句话要重复成千上万遍。
接过一张泛黄、边缘起毛的《往生证》，我熟练地翻开，目光扫过基本信息，然后指尖点向桌面一侧半虚半实、悬浮着的墨绿色光屏。屏幕幽幽亮着，上面是一排排复杂的符文和不断滚动的编号。我需要手动录入，核对，然后从脚下源源不断吐出新表格的青铜兽头机关里，扯出对应的《投胎意向确认书》、《前世记忆剥离同意书（标准套餐）》以及《下一世基础福缘配置单》。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字。看清楚条款，特别是记忆剥离的豁免条件和福缘配置的随机性说明。”我指着表格上几个闪烁红光的符文区域，语速飞快，“签完后去隔壁‘尘缘了却室’做最后确认，然后右转进入‘轮回通道候审区’，等待叫号。下一位。”
面前的鬼魂哆哆嗦嗦，试图在符文上按下自己的灵魂印记，却总是不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默默计数：还有三个时辰换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只有交班、轮休、年度魂魄吞吐量统计表，以及阎王殿偶尔下发、强调“服务意识”和“投胎效率”的公文。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忘川河水一样，永无止境地流淌下去。
直到那天，毫无预兆地，我面前的墨绿色光屏，“滋啦”一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剧烈闪烁了几下，所有符文瞬间乱码，变成一串疯狂跳动的、毫无意义的扭曲符号，然后，“啪”，彻底熄灭了。
不只我的窗口。
是整个大厅。
所有的引导广播戛然而止。长明灯猛地一暗，随即以高出平时数倍的亮度惨白地亮起，照得每一个鬼魂的影子都清晰得诡异。脚下传来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和震动。排队等候的鬼魂们愣住了，随即骚动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怎么回事？”
“屏幕黑了！”
“是不是轮到我了？我怎么看不清路了？”
“我……我是谁？我来这儿干什么？”
起初只是困惑的低语，但很快，混乱升级。一个穿着唐代襦裙、梳着高髻、体态丰腴的女鬼，原本正优雅地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衣带，突然浑身一震，抬起头，眼中茫然迅速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她左顾右盼，双手凭空比划起来，声音又尖又亮，穿透了嘈杂：“各位走过路过的家人们！瞧一瞧看一看啊！本宫……哦不，小妹我，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岭南八百里加急、玄宗陛下亲口赞过的顶级鲜荔枝！看见这色泽，这水灵劲儿了吗？刚离枝头，魂魄保鲜！只要九九八，对，只要九九八阴德点数！包邮送到您的枉死城或者孽镜台！一号链接，给我上！”
她身边，一个穿着破烂二战盟军军服、满脸硝烟痕迹的鬼魂，猛地一个激灵，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焦急地抬头四望，嘴里念念有词：“糟了糟了！订单超时了！幸福里小区三栋二单元404……糖醋排骨、地三鲜……这地方导航不对啊？这楼道怎么这么长？差评要来了……不行，我得跑起来！”说着，他竟真的以一种扛着箱子的姿态，在队伍里跌跌撞撞地横冲直撞起来。
这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整个投胎大厅炸开了锅。
一个穿长衫、戴瓜皮帽的清末老鬼，拼命挥舞手臂：“火车！火车要进站了！让开！我的辫子不能压！”
一个穿着宇航服的现代鬼魂，紧紧抱着大理石台面：“报告指挥中心！重力系统失效！我要飘走了！抓住我！”
“我的猪呢？我栏里那三百头生猪还没喂！”一个浑身猪粪味的鬼魂大喊。
“陛下！陛下您不能吃那丹药啊！那是水银！”一个文官模样的鬼魂扑向虚空。
哭喊声、尖叫声、各种时代的语言、荒谬绝伦的呼喊交织在一起，鬼影幢幢，互相推搡，碰撞，有的甚至飘到了半空。原本维持秩序、面目模糊的阴差们，此刻也显得手足无措，他们手中的锁链和刑杖失去了往日的威慑，因为不少阴差自己也眼神涣散，有的对着柱子行礼，有的试图把哭丧棒当成笛子吹。
我死死贴在冰冷的椅背上，藏青色的制服下，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我瞪大眼睛，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脑子一片空白。系统故障？不，从来没听说过！这是……所有灵魂的记忆和认知都错乱了？
就在这时，我工牌旁边，一个平时只用来接收内部通知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玉符，突然烫了起来，发出急促的、尖锐的嗡鸣，红光闪烁。
是阎王殿的直接传召。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手指颤抖着，摸了一下玉符。一个威严、但此刻明显透着某种不寻常亢奋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响：“崔平？投胎处丙-742窗口那个？立刻！马上！到本王办公室来！跑步前进！”
声音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互联网公司早会打鸡血般的急迫感。
我跌跌撞撞地推开身后沉重的、刻满符文的铁门，冲进了员工通道。通道里的灯光同样异常惨白，墙壁似乎在细微地扭曲。往日安静得只有我脚步声的通道，此刻能隐隐听到外面大厅传来的、越来越离谱的喧嚣——好像有人在唱《贵妃醉酒》跑调版，还有密集的、“咚咚咚”类似骑马的声音？
我越跑心越慌。阎王找我？一个最基层的窗口办事员？在这种全地府都可能乱套的时刻？凶多吉少。不，是九死无生。也许是要追究责任？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故障原因。或者……是要处理掉目击者？我的思维滑向最黑暗的深渊。
终于到了阎王殿外。那两扇高耸入云、雕刻着十八层地狱景象的青铜巨门，往常散发着无尽的威严和寒意，此刻，门缝里却透出一种……暖白色的、格外明亮的、类似LEd灯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工牌和领口，勉强稳住狂跳的心，抬手准备按照古老礼仪叩门。
门却“唰啦”一声，自己向两边滑开了。不是以往那种沉重缓慢的开启，是平滑、快速、无声的电动滑门？
门内的景象，让我瞬间石化。
巨大的、深邃的阎王殿，完全变了样。象征着无尽岁月和威严的暗色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得刺眼的顶灯，墙壁被刷成了某种浅灰的色调，上面还用阴森的荧光绿颜料，龙飞凤舞地写着标语：
“今天不努力投胎，明天努力找胎投！”
“把地府当成家，把KpI扛上肩！”
“打通轮回堵点，优化投胎体验！”
大殿中央，那巨大的、原本堆满生死簿和判官笔的乌木案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线条流畅、极具设计感的白色长条会议桌，桌边摆着几把看起来就不符合人体工学的金属高脚椅。桌子中央，甚至放着一个透明的、里面漂浮着几朵惨绿色鬼火的“创意盆景”。
而阎王本人……
他依然高大，巍峨，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王袍，上面绣着的狰狞鬼王图案依旧能止小儿夜啼。但王袍外面，极不协调地套了一件极其合身的、剪裁现代的银灰色西装马甲！头上那顶垂着珠旒的平天冠倒是没戴，梳了个油光水亮的大背头，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从不需要眼镜）。
他正背对着我，对着原本应该是孽镜台、现在变成了一面巨大智能显示屏的墙面，指指点点。屏幕上不是地狱景象，而是闪烁着“地府轮回科技有限公司——第一季度投胎业务复盘与战略冲刺”的ppt标题，背景是一个丑陋的、咧嘴笑的卡通小恶魔logo。
听到滑门声，阎王（cEo？）猛地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深邃难测、令人胆寒的威严，反而是一种混合着过度疲劳、极度亢奋和强烈焦虑的神情，眼珠子亮得吓人。
“崔平？小崔！你可算来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脚步声在空旷又怪异的大殿里回响。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一只沉重冰冷、戴着硕大碧玉扳指的手，就重重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我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现在的情况，你清楚吗？”他语速极快，盯着我，镜片后的目光灼灼逼人，“系统全面宕机！底层数据乱窜！记忆模块错搭！咱们公司的核心业务——投胎，面临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窗口全瘫了！通道挤爆了！客户（他指指外面）的体验烂到家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公司？业务？客户？体验？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揽着我的肩膀（我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到那张白色会议桌前，用力一按桌面。桌面亮起，浮现出不断下跌、闪烁着红光的曲线图和各种混乱的柱状图。
“看看！看看这数据！环比下跌百分之三百！投诉量——哦，现在是闹事量——指数级增长！”他痛心疾首，用指关节敲打着桌面，“我们这个季度的KpI，彻底完蛋了！”
他猛地转头，再次盯住我，那目光像是要把我钉在身后的标语墙上：“但是！危机，危机，危险中孕育着机遇！小崔，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虽然只是个窗口办事员，但业务熟练，动作麻利，年均处理魂魄数量在你们处里排前三！更重要的是，你从来不抱怨！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需要你这样踏实肯干的骨干！”
我……我麻木地听着，感觉自己的魂魄也要错乱了。
阎王（cEo）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用一种充满蛊惑力、但又因过度用力而显得狰狞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我决定！成立一个‘特别危机应对与业务创新攻坚小组’！由我亲自挂帅！而你，小崔，就是小组的第一个核心成员，我的特别助理！”
他直起身，又用力拍了我一下，这次是后背，拍得我一阵呛咳。
“我们的核心任务就一个：把这个季度的投胎率，给我提升200%！扭转乾坤！”
我眼前发黑。200%？现在这个鬼样子，负200%都有可能。
“我知道这很难！非常有挑战性！”他挥舞着手臂，在明亮的灯光下，王袍和西装马甲的组合说不出的诡异，“但我们不能再用老办法了！时代变了！客户（鬼魂）的需求升级了！我们必须创新！必须打破轮回壁垒！”
他走到那面智能显示屏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细长的激光笔，按下开关，一束惨绿色的光点打在屏幕上。屏幕切换，出现了一个粗糙的、线条简陋的App界面模型，图标是一个咧开嘴、比着剪刀手的简笔画小鬼，下面有一行字：“一键投胎，畅享新生（beta版）”。
阎王（cEo）转过身，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了狂热、自豪和孤注一掷的神情，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
“看！这就是我的想法！我构思了整整一个时辰（十分钟）的颠覆性解决方案！”
他用激光笔的红点，激动地戳着那个简陋的图标：
“我们开发一个App！就叫‘一键投胎’！让那些鬼魂，不用再排队！不用再填那些繁琐的表格！不用再听孟婆唠叨！只需要在手机上——哦，阴司通冥符上——轻轻一点，选择他们想要的投胎套餐：‘人道速通’、‘畜生道欢乐体验’、‘阿修罗道激情对战’……甚至，我们可以推出‘VIp尊享定制轮回’，根据前世功德，个性化配置下一世的颜值、智商、家世！实现精准投胎！”
他越说越兴奋，开始在屏幕前踱步：
“想想看，这效率！这体验！这差异化服务！一旦上线，绝对引爆整个幽冥界！不，辐射三界！天庭那帮老古板，西方那些慢吞吞的极乐世界，都会被我们颠覆！我们地府轮回科技，将会成为三界第一独角兽！不，是巨无霸！”
他猛地停下脚步，再次看向我，眼神充满了“期待”和“压力”。
“小崔！你觉得怎么样？这个‘一键投胎’App的创意，是不是划时代？是不是直击痛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早就该这么干了？”
我站在原地，藏青色的制服像冰一样贴在皮肤上。肩膀上被拍过的地方，残留着冰冷和疼痛。耳边是阎王（cEo）激情澎湃、余音绕梁的演说。眼前是那个滑稽又恐怖的“一键投胎”App图标。鼻腔里，是崭新油漆、电子元件发热和旧日地狱陈腐气息混合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怪味。
我张了张嘴。
声音干涩得像是在忘川河底摩擦了千年的石头。
我说：
“……阎……阎总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