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轻云说“不杀宋宁”的话音落下,
如同在滚烫油锅中滴了一滴冰水,
山坡上瞬间沸腾起来,
各方反应再次不同!
“呼…………”
【慈云寺】一方的杰瑞、乔、朴灿国三人,
几乎是同时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胸中的浊气,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
劫后余生的狂喜虽未敢形于颜色,
但眸中瞬间亮起的光彩却遮掩不住。
而【碧筠庵】一方的阿米尔汗、利亚姆与安德烈耶芙娜,
眼中那原本燃着的期待之火,
如同被冰水浇熄,
瞬间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失望与不甘。
尤其以阿米尔汗为最,
他脸色阴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至于处于风暴中心的宋宁,
却仿佛局外人一般。
听到这关乎自己生死存亡的判决,
他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既无庆幸,
亦无怨恨,
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
仿佛周轻云说的并非他的性命。
“为何?”
醉道人听完周轻云的理由,
脸上并未流露出明显的赞许或否定,
只是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温和地追问了一句,
仿佛想听得更透彻些。
周轻云略作沉吟,
似在整理思绪,
随即条理清晰地陈述缘由:
“其一,杀人之由,在于‘防患未然’,推测其未来或成大患。然此终究是推测,非实证。”
“我辈修道,诛邪除恶,当以事实为准绳。此人至今为止,除了言辞机锋、心思难测之外,并无任何确凿恶行落入我等眼中,更无业障缠身。”
“仅凭‘可能’二字便定生死,与邪道‘顺昌逆亡’之霸道何异?恐堕我正道磊落光明之根基。”
“其二,”
她目光扫过地上张亮的尸体,
又看了看宋宁,
“他方才击杀淫贼张亮,虽有抢功之嫌,动机或许不纯,但客观上确是为民除了一害,且手段干脆。此举虽不能证其心正,至少可见其行事尚有分寸,知何为显恶,并未与张亮同流合污。儒家有言,君子论迹不论心。”
“其三,”
她目光看向身旁依旧蹙眉思索的朱梅,
声音放缓了些,
“师妹此番‘功德’被扰,心绪已生波动。若再因一念之‘防患’,便由师叔出手了结一个尚无实罪之人,恐会在师妹心中种下‘只需强大依仗,便可无视过程、只求结果’的种子,于其道心精进,未必是福。修行路长,心障最难除。”
“其四,”
她最后望向醉道人,
语气更为恳切,
“师叔坐镇成都,监视慈云寺,乃为大局。智通和尚狡猾谨慎,一直苦于找不到师叔的错处。若此刻师叔或我等,无确凿证据便斩杀其门下弟子,哪怕是一个低辈弟子,也必授其以柄。”
“他大可借此煽动舆论,污我正道滥杀,反损师叔与碧筠庵清誉,甚至可能打破眼下微妙的平衡,引发不必要的冲突。为一尚未作恶的‘可能之患’,而付出如此代价,得不偿失。”
周轻云言罢,
再次躬身一礼,
“故此,晚辈认为,当留其性命,以观后效。若其日后果真作恶,再行诛灭,名正言顺,亦不迟晚。此刻杀之,理由不足,弊大于利。请师叔明鉴。”
周轻云她这一番分析,
既有原则坚守,
又有现实考量;
既关乎道心修行,
又顾及大局平衡,
思路清晰,
有理有据,
完全超出了简单的情绪好恶。
她虽然不精通世俗人情世态,
却是极为聪慧。
醉道人听罢捻着胡须,
缓缓点头,
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开口道:
“思虑周全,持论中正,很好。”
随即,
他目光转向一旁仍在蹙眉思索的朱梅,
笑问道:
“朱丫头,你觉得呢?”
朱梅像是终于理清了脑中纷乱的思绪,
抬起头,
眼神不再迷茫,
脆声答道:
“晚辈……晚辈也想明白了,认为不该杀。”
“哦?”
醉道人眼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
“说说看,为何?”
“呃……我……我没有师姐那么聪明,也想不出那么多大道理。”
朱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目光瞥向宋宁,
坦诚道,
“我就是觉得……如果让我来选,心里头……并不想杀他。虽然他抢了我的‘功德’,还牙尖嘴利,挺气人的……但要我就这么看着他因为‘可能’怎样就被杀掉,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头不痛快,不顺畅。”
她说完,
有些忐忑地看着醉道人,补充道:
“醉师叔,我这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您……您别怪我笨。”
醉道人哈哈一笑,
摆了摆手:
“遵从本心,直言不讳,何笨之有?此乃难得的真性情,师叔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笑声落下,
醉道人的目光终于再次,
也是最后一次,稳稳地落在了宋宁身上。
那目光中的审视、探究、乃至一丝冰冷的杀意,
此刻都已敛去,
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近乎宣判的平静。
“老道方才说了,你的生死,交由她们二人决断。”
醉道人的声音恢复了那份特有的、带着酒意的慵懒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她们都认为你不当死,那今夜,你便死不了。”
他顿了顿,
语气微沉,
仿佛告诫,
又似预言:
“你身上清清爽爽,未染业障,这是你的运气,或许也是你的本事。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这份‘干净’。”
“慈云寺那潭水有多深多浑,你比旁人更应清楚。及早回头,寻个干净去处,方是正道。若是一意孤行,将来泥足深陷,业火缠身之时,莫怪今日无人给过你机会。”
宣判与告诫完毕,
醉道人挥了挥油腻的袍袖,
如同驱赶蚊蝇般,语气转为不耐:
“行了,带上你这几个同伴,速速离开此地。回你的慈云寺去,顺便给智通那老秃驴带句话——”
他眼神陡然锐利如电,
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带着无形的压力穿透夜色:
“告诉他,我醉道人……不日便亲上慈云寺,与他‘叙旧’!让他……备好清茶,扫净庭院,静候便是!”
“滚吧!”
最后两个字,如同赦令,也如同驱逐。
杰瑞、乔、朴灿国闻言,
如蒙大赦,
几乎要喜极而泣。
连忙上前,
想要搀扶宋宁,
又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急切地低声道:“宋……宋师兄,我们快走!”
然而,就在这尘埃似乎即将落定之时——
“师尊!!”
阿米尔汗再也按捺不住,
猛地冲前一步,
脸上因极度的失望与焦灼而扭曲,声音尖锐地脱口喊道:
“如果您是担心亲自出手会沾染业障因果,那……那便由弟子代劳!弟子不怕!弟子愿为师尊、为我碧筠庵除此隐患!哪怕日后有些许因果报应,弟子也一力承担!绝不可…………”
他这番话近乎嘶吼,
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而,他最后一个话语尚未完全吐出——
“呜呜呜呜…………”
一道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芒,
悄无声息地自醉道人袖中飞出,
精准地封在了阿米尔汗的嘴上!
醉道人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仿佛只是随手拍停了一只聒噪的夏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