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哎……”
山坡下的红裙少女已唱得额角见汗,
小脸通红,
显然已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她紧紧攥着小拳头,
盯着坡上那始终含笑的僧人,
好半晌,
终于从喉间挤出又一段歌谣,带着明显的气恼唱道:
“哎——月儿弯弯照双棹啊, 桥下流水哗哗笑呀。 红线不系玉簪老呀, 系住两船并篙摇呐~”
她唱完,
几乎要累得喘气,
眼神却死死盯着宋宁,
看他如何应对。
宋宁面色依旧温润如常,
连气息都未乱一分,
仿佛那些巧妙的歌词信手拈来。
他微微一笑,
歌声悠然接上,
意境却陡然深远,暗含了长久相伴的许诺:
“哎——从此采菱歌对歌啊,溪桥明月来回照呀! 照到青丝共白头哪, 犹唱当年‘尖尖角’呀~”
这一接,
不仅工整,
更在“白头”与“当年”之间,埋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缠绵意味,
远超少女此前所有歌词的格局。
红裙少女听罢,
眸子里的好胜火光终于彻底黯淡下去,
化作一片沮丧,
甚至有些绝望。
她苦着小脸,
又努力想了片刻,
终究是江郎才尽,再也编不出新词。
陡然间,
她把脚一跺,
指着坡上的宋宁,
娇声嗔怪中带上了耍赖的意味:
“你……你这和尚好没道理!人家……人家这歌儿本是月下遣怀,唱给……唱给心里头念想的人听的!你一个出家人,深更半夜不好好念经,跑来荒山野岭,这般一句一句地与人姑娘家对歌,接得还这般……这般缠磨人!这……这像什么话嘛!”
她脸颊绯红,
不知是累是气还是羞,
语气又蛮又娇,显然是不认输却偏要找个由头。
“姑娘莫恼。实在是小僧途经此处,被姑娘珠玉般的歌声吸引,驻足聆听良久。”
宋宁闻言,
不慌不忙,
含笑拱手,
语气诚恳解释道:
“只是闻得歌声清越,情思婉转,一时心生感触,如同溪流遇石,不吐不快,这才唐突接了几句。乃是真心赞赏姑娘歌艺,绝无轻慢之意,还望姑娘海涵,勿要怪罪。”
他话音一顿,
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话锋顺势一转:
“不过……听姑娘歌中之意,似在寻觅知音良伴?说来也巧,小僧寺中近日倒有位挂单的居士,不仅品貌端正、仪表非凡,更是性情风雅,精通音律。如今亦是孑然一身。小僧看姑娘灵秀可爱,歌喉动人,与那位居士,说不定……正有一段缘法在前头等着呢。”
说罢,
他微微侧身,
转向身后阴影处,提高声音道:
“张兄,佳人歌中觅知己,如今知音已在眼前。何不出来,让这位姑娘见见?”
话音刚落,
只见岩石后阴影晃动,
一人应声而出,正是那张亮。
他已整了整那身扎眼的武生公子服饰,
鬓边那朵粉牡丹在月光下颤巍巍的。
“小可张亮,这厢有礼了”
他脸上堆起自认为最风流倜傥的笑容,
走到坡边,
对着下方的红裙少女拱手一礼,声音刻意放得柔和:
“方才于暗处聆听姑娘仙音,清越绝伦,更兼词意恳切,暗藏求凰之心。张亮不才,却觉此音此情,冥冥中直击心扉,恍然便觉姑娘歌中所盼之‘郎君’,莫非正是在下?”
说着,
语气中带着歉意继续说道:
“所以一时情难自已,方才恳请宋禅师代为引荐,唐突之处,万望姑娘恕罪。此皆因姑娘歌声太美,令人神往,绝无冒犯之意。”
他言辞看似客气,
甚至引经据典,
但那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地在红裙少女身上逡巡。
脸上笑容也越发殷切,
与宋宁之前纯粹的欣赏截然不同,透出一股黏腻的欲望。
月光下,
张亮那身扎眼的装束和故作斯文的姿态,
让坡下的两名少女同时一愣。
红裙少女眼中先是闪过惊讶,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
眸子一亮,
竟似要开口说话——
“啪!”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却是旁边的青裙少女眼疾手快,
一把紧紧捂住了红裙少女的嘴,
将她似未出口的话语全数堵了回去。
青裙少女的目光扫过张亮鬓边那朵招摇的粉牡丹,
再落回他看似含笑实则灼热的眼神上,
清冷的容颜上瞬间覆满寒霜。
她松开捂着同伴的手,
将红裙少女轻轻拦在身后,
自己上前半步,
抬起眼帘,直视坡上的张亮。
声音不高,
却如冰珠落玉盘,清晰冷冽:
“这位公子,还请自重。”
她顿了顿,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舍妹年幼无知,方才嬉戏歌唱,不过孩童心性,当不得真。她自幼便由家中长辈做主,许了人家,是有婚约在身的。公子美意,我们心领了,但此事绝无可能,还请莫要再提。”
言罢,
她不再多看张亮一眼,
转身拉住红裙少女的手臂,低声急促道:
“我们走。”
脚下便向官道前方迈去,
意图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刷——!”
“刷——!”
“刷——!”
骤然,
三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同时撕裂寂静!
只见三道寒芒如毒蛇吐信,
自坡顶激射而下,
精准无比地钉在两位少女身前不到三尺的泥地上!!!
刃口闪着幽蓝暗光的柳叶银镖呈品字形排列,
入土半截,
尾端犹自嗡鸣震颤!!!
“踏!”
红裙少女的脚步戛然而止,
面庞上瞬间雪白,
露出惶恐之色。
青裙少女身形也是一僵,
霍然转身,
原本清冷的面容此刻因惊怒而染上一层薄红。
她杏目圆睁,
死死盯住坡上袖手而立、脸上已无半点笑意只剩冰冷与戏谑的张亮,
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指着地上那三枚触目惊心的银镖,
指尖微微发抖: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我已将话说得明白,舍妹早有婚约,岂能再许他人?”
“你……你竟敢暗施偷袭,以利器相胁,阻拦我等去路!这便是你的‘倾慕’之道?这便是你的‘君子’所为?”
“难道还是说……想强抢民女吗???”
她的愤怒质问一声高过一声,
在空旷的山道上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