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会”后的三天,
疗养院那间专属套房内异常宁静。
没有突如其来的会议,
没有密集的汇报请求,
甚至每日定时送餐服务的动静都轻了许多,
仿佛整个国家都刻意屏住了呼吸,
给予这位刚刚载誉归来的英雄一片消化与沉淀的空间。
直到第四天上午,
房门被轻声叩响。
“当当当!”
来者是李崇上将,
以及那位总是抱着笔记本、眼神锐利的首席分析员何文西。
“宋宁同志,如果还需要时间休整,我们可以改日再来。”
李崇将军落座时,
语气温和,
带着长辈般的关切,
但那双经历风浪的眼睛里,审视与期待并未完全隐藏。
宋宁从靠窗的沙发里起身,
微笑示意:
“三天足够了,将军。请坐。”
他知道这是回到现实世界后,
早晚都要经历的流程。
何文西无声地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
打开笔记本,
笔尖悬停,
如同蓄势待发的记录仪。
“这次来访,主要还是希望你能为我们解惑。”
李崇将军开门见山,
态度坦诚,
“《白娘子传奇》里的一些关节,尤其是最后阶段,我们的分析模型始终存在几个无法自洽的盲点。这些信息,对未来可能进入类似世界的神选者至关重要。虽然你刚完成第二次通关,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我理解,请问吧。”
宋宁颔首,神情平静。
随即,
李崇将军向一旁的何文西微微点头。
“宋宁同志,你贯穿全程的布局,绝大多数我们事后都能逆向推演出逻辑。”
何文西推了推眼镜,
随即开口,
目光如聚焦的镜头般锁定宋宁:
“唯独最后关于‘复活’的关键一环——我们找不到任何你在副本内获取相关信息的逻辑链。”
他顿了顿,
语速放缓,但每个字都加重了分量:
“你如何确切知道,昆仑山南极仙翁拥有能起死回生的灵芝仙草? 在《白娘子传奇》已展现的所有线索中,从未提及此物。你的情报来源究竟是什么?”
问题抛出,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分。
李崇将军虽未言语,
但身体微微前倾的姿态,表明他同样在等待这个核心答案。
宋宁心中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真正的答案——“因为原着剧本里就这么写的”,
显然不可能出口。
“是白素贞告诉我的。”
宋宁迎着两人的目光,
开始编织谎言。
“白素贞?”
何文西的诧异毫不掩饰,
“我们复盘了所有与你相关的直播片段,她从未与你进行过此类对话。”
“是神识交流。”
宋宁摇了摇头,
神情自若地编织起合理的解释,
“如此至关重要的信息,怎能宣之于口?”
“直播间彼时全球瞩目,若直接谈论,无异于将底牌暴露给所有潜在的对手。”
“自相识后,闲暇时我常以神识与她沟通,询问此方世界的仙神谱系、天地秘辛。从开天辟地的传说,到各方大能的洞府法宝,她知无不言。”
“当谈及昆仑南极仙翁及其掌管的灵芝仙草时,我自然留心记下了。”
他稍作停顿,
补充了关键的限制条件:
“我后来推理出,此仙草非同小可,非大功德、大缘法者不可求得。唯有待她成功祛除瘟疫,天道降下功德祥瑞加身后,方有一线可能求取。因此,时机至关重要。”
何文西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记录,
他紧接着追问,
语气中带着一丝抽丝剥茧的锐利:
“所以,你与许仙的‘死亡’,并非意外,而是你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也为了将法海逼入无法被外力同情的‘圆满魔态’?”
“没错。”
宋宁肯定地点头,
“这是关键。若我与许仙不死,他身上残存的旧日佛缘与积下的功德,仍可能成为观音菩萨或其他天道力量介入回护的理由。”
“唯有以此我和许仙当做‘祭品’的极端方式,才能断绝所有变数,为白素贞创造一击绝杀、且无人能阻的彻底了结之局。”
在宋宁解释完之后,
何文西却忽然话锋一转,
问题变得更具穿透性,
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但客观分析,法海的生死,对你个人任务的影响权重并非绝对。”
“你完全可以提前将‘法海入魔’之事提前告知白素贞,即便法海未被杀死,只要他被重新镇压或禁锢。”
“而待到白素贞与许仙完成婚礼,你们阵营的最终任务同样视为完成。你选择更冒险、更复杂的‘斩草除根’路径……”
他身体前倾,
目光灼灼,
抛出了那个让一旁李崇将军瞬间变色的核心猜想:
“这么做,是否根本上是为了‘小青’?”
“为了替她们姐妹永绝后患,你才甘愿以自身为饵,行此险棋?”
“你是否……对故事里的那个她,产生了超出任务范畴的情感?甚至……爱上了她,才愿意为她冒此奇险,奋力一搏?”
“何文西!”
李崇将军猛地低喝出声,
脸色严肃,
“注意你的职责范围!这些问题超出了战术分析的必要性!”
他随即转向宋宁,
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歉意:
“宋宁同志,非常抱歉。这个问题你不必回答。”
“不,将军,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何文西罕见地没有理会李崇将军语气中的斥责之意。
他身体前倾,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固执地锁定宋宁,
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
“宋宁同志身上背负的,从来不只是他个人的成败荣辱。他代表的是龙国十四亿人的国运,是我们在规则怪谈这片新战场上的战略支点。”
“何文西,你给我……”
李崇将军脸色铁青,
胸膛微微起伏,
显然被何文西这番越界的直言所激怒。
他猛地一拍沙发扶手,
就要厉声喝止。
宋宁却在此刻抬起了手。
他的手势平静而稳定,示意李崇将军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何文西,
脸上那抹习惯性的淡笑未曾消失,
却也未曾加深。
“继续说。”
何文西随即微微吸了口气,
语速加快,
话语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继续说着刚刚未完的话:
“赢了,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鲜花、掌声、历史会记住你的功绩。可一旦输了——尤其是在关键节点上,因非理性的个人因素导致失败——那时候,没人会记得你曾经多少次力挽狂澜,为国家带回多么宝贵的资源。”
他的目光锐利如锥,
仿佛要刺穿一切表象,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人们只会问,为什么最后一步会踏错?为什么要把国之重器,系于一场为私人情感而加的冒险赌注?失败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将永远掩盖你过往所有的光芒。宋宁同志,我这话不是质疑你的忠诚或能力,恰恰相反——我是在提醒你,也是在恳请你。”
他的语气稍稍放缓,却更显恳切与沉重:
“你必须保持绝对清醒。规则怪谈不是风花雪月的故事,是文明生存的战争。你的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关乎亿万人的生死与国运的起伏。个人感情……无论是欣赏、信赖,还是更深层的东西,都绝不能成为左右你关键决策的变量。那不是浪漫,是致命的软肋。”
房间内一片寂静。
宋宁迎着何文西毫不退缩的探究目光,
又看了看面带歉疚但同样隐含忧虑的李崇将军。
他脸上那惯常的平静微笑似乎未曾改变,
只是眼底深处,
仿佛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他没有立刻否认,
也没有承认。
只是沉默了片刻,
然后,
将目光投向窗外辽远的天空,
仿佛那答案也随之飘向了某个不可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