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三个月的天花肆虐,
又经七日涤荡净化,
临安府这座千年古城,
终于从疫病的阴霾中挣脱,
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夜色初临,
华灯渐上。
长街两侧,
酒楼茶肆挑出明亮的灯笼,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归家行人的谈笑声、车马粼粼的碾过青石路声……
交织成一片温暖而喧闹的市井交响。
灯火如星河般蔓延,
将街巷照得光影阑珊,
人流如织,
摩肩接踵,
几乎让人忘却不久前的死寂与恐慌。
在这片复苏的繁华边缘,
庆余堂药铺门前,
却是一片相对安静的景象。
“咳咳……”
宋宁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
但脸色依旧苍白,
嘴唇缺乏血色,
不时轻咳几声。
他虚弱地靠在厚重的门框上,
身体大半重量倚靠着木料,
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外川流不息的人潮,
仿佛在观察,
又似在等待。
李清爱抱着手臂,
默然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外。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目光不时扫过宋宁明显不稳的身形,
又看向门外长街的尽头,
冷清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与门前的清冷形成对比,
庆余堂后院此刻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隐约的谈笑声、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
白素贞、许仙,连同华儿、狗儿……
都在为今晚招待亲家的宴席忙碌着。
只是,
那抹往常总会抢在最前面、叽叽喳喳的青色身影,
此刻却不见踪迹。
“实在没有必要。”
沉默良久,
李清爱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声音压得很低,
却带着明确的反对。
她转过头,
目光落在宋宁苍白却平静的侧脸上,
那里面清晰地透露出一丝担忧。
“你的伤势远未痊愈,元气大损,此刻最该做的是卧床静养,而非在此吹风久站。”
她的语气变得急促了些,
“即便……即便真觉得需要在此等候李公甫,我一个人在此便是。他不过一府捕头,何须你如此……”
她的话没说完,
但意思明确:
李公甫不值当,且你现在应该躺在床上养伤。
宋宁似乎并未被她的担忧和质疑扰动。
他缓缓转过头,
看向李清爱。
因为虚弱,
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显得比平时缓慢。
他的眼神依然平静,
甚至带着一点洞悉的了然,
轻声反问:
“你知道……该如何‘迎接’李公甫吗?”
这句话问得平淡,
却让李清爱瞬间语塞。
她愣住了,
眸子中充满了不解。
“不就是……等他们到了,说一句‘李捕头、许夫人,里面请,饭菜已备好,大家都在等你们’……这样吗?”
李清爱试着想象了一下那场景,
语气有些干巴巴地复述着。
姿态很是僵硬,
显然对这种人情世故的“迎接”并不擅长,
甚至觉得有些多余。
“唉……”
宋宁看着她那副模样,
极轻地摇了摇头,
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门外愈发深沉的夜色,
声音压低,
带着一种洞悉迷雾的凝重:
“规则怪谈……还并未结束。”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他顿了顿,
继续问李清爱:
“【蛇妖白素贞】阵营的第六条规则,是什么?”
“白素贞和小青喜爱饮酒,但绝不能让她们饮下雄黄酒。若出现雄黄酒,你必须接过来,并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处理掉。”
李清爱对规则倒背如流,
立刻清晰复述。
这是关乎核心人物安危的关键禁令。
话音刚落,
她自己先愣住了,
随即瞳孔微微收缩,
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猛地看向宋宁:
“你的意思是……李公甫他今晚……会带雄黄酒来?!”
这猜测让她脊背掠过一丝寒意。
“每一条写下的规则,都必然有被触发的可能。”
宋宁的声音依旧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这平静之下,
仿佛预见了某种必然的轨迹。
“还有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规则……没有被触发过。”
李清爱快速在心中默数尚未明确触发或解决的规则条款,
思绪飞快转动。
一个念头骤然闪过,
她压低声音,
带着某种希冀与紧张问道:
“是不是……等到这三条规则都被触发或走完,这个‘怪谈’就会自动结束?”
这或许是脱离这个危险世界的明确路径。
“或许会……”
宋宁缓缓答道,
并未给出完全肯定的答复。
他随即纠正了李清爱的一个疏漏:
“第七条规则——‘注意宠物’——可能已经以某种形式触发过了。”
“法海所化的那只‘蝴蝶’,未尝不能视为一种‘宠物’。严格来说,目前明确尚未触发的,主要是第五条和第六条。”
说罢,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胸腔,
牵起一丝隐痛,
但他语气未变:
“结束这个‘怪谈’,需要的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可能是多元的,并不唯一。”
他列举着可能性,
如同在黑暗中推演不同的路径:
“比如,我们已经完成的‘清除天花瘟疫’,现在怪谈随时都可能结束。 ”
“或者,如你所说,所有既定规则被探索、触发完毕。”
“也可能是在白素贞与许仙完婚之后,在她身怀有孕之时,甚至……要等到他们的孩子降生人世。”
“任何一个‘节点’,都可能成为关闭这个世界的‘钥匙’。我们无法预知究竟是哪一个。”
宋宁的分析冷静而透彻,
将未来的不确定性清晰地铺陈开来。
就在这时,
宋宁原本有些飘忽的目光骤然一定,
牢牢锁定了长街某处渐近的身影。
他原本靠在门框上的脊背,
几不可察地微微挺直了一些。
“他来了。”
宋宁的声音很轻,
却让一旁的李清爱瞬间绷紧了神经。
“李公甫……提着酒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熙攘的人群中,
李公甫一手小心地扶着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笑意温柔的许姣容,
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提着一个深色的、形制考究的酒坛。
坛口泥封完好,
在沿途店铺灯笼的映照下,
泛着陶器特有的沉静光泽。
“踏踏踏——”
那酒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在夜色中,
像是一个无声的、却满载着未知与潜在危机的问号,
正一步一步,
朝着庆余堂的大门,
安稳而又不容回避地,
行来。
“宋公子,李姑娘,你们不必在门口等我们……”
“尤其是宋公子大病初愈,快快回屋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