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怀着满腔的喜悦与急切,出了内府织造局,并未返回东宫,而是径直朝着乾清宫方向而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报给皇爷爷和父王,同时商议后续事宜,并申请出宫。
步入乾清宫东暖阁时,太子朱标正手持一份奏章,向御座上的朱元璋详细禀报着与户部、工部、兵部议定的关于“大明英烈堂”建制、抚恤发放流程以及伤残将士安置的具体章程。
殿内气氛严肃而专注。
朱元璋听得仔细,不时颔首或提出疑问。
见朱雄英脚步轻快地走进来,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兴奋笑容,朱元璋与朱标交换了一个眼神,父子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们太熟悉这种表情了,这小子定然又带来了好消息。
“孙儿参见皇爷爷,父王。”朱雄英行礼道。
“平身吧。”朱元璋放下朱笔,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瞧你这高兴劲儿,又有什么喜事要来禀报咱和你父王啊?”
“回皇爷爷,父王,确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朱雄英难掩激动,将内府织造局成功研制出八锭纺车,并且配套水力传动、驱动机构均已调试完备的好消息,原原本本地禀报了一遍,连同自己已厚赏工匠一千两银票,并承诺为其请功录入格物院之事也一并说了。
最后,他补充道:“此新式纺车效率远超以往,实乃纺织业之大革新。孙儿想请皇爷爷和父王得空亲往织造局一观,查验成果。此外……孙儿也想请示,能否准允孙儿出宫一趟,与徐辉祖等先期入股新式工坊的勋贵之家们,具体商议一下,如何借此新机,进一步推广新法,广开财源。”
他特意提到了广开财源,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皇爷爷和父王,暗示这将有助于兑现之前在京西大营的承诺。
朱元璋和朱标听完,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欣喜之色。
“好!好!好!八锭纺车,水力驱动!效率倍增!英儿,此事你督办有力,工匠们有功!你处置得也很好,该赏!”
朱元璋抚掌大笑,显然极为高兴。
对于朱雄英请示的“工匠录入格物院”之事,他大手一挥,“此等小事,你既为皇太孙,又有格物院协理之责,日后可自行斟酌裁定,不必事事禀报。”
至于亲往观看,他略一沉吟,笑道:“成果嘛,咱信你!既然你说好,那定然是极好的。咱和你父王国事繁忙,就不去看了。你办事,咱放心。”
朱标在一旁也是含笑点头,对父皇的放权表示赞同,同时也为儿子的成就感到自豪。
然而,当朱雄英提到“申请出宫”时,朱元璋和朱标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不易察觉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他们同时想起了上次朱雄英出宫时,锦衣卫密报的“疑似盯梢”之事,虽经排查暂无果,但那潜在的威胁如同阴影般萦绕在心头。
朱标沉吟片刻,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谨慎:“英儿,商议推广新纺车、开源理财自是好事。不过,眼下京中事务繁杂,你又要兼顾学业。若是与魏国公等商议,不妨由为父下旨,宣他们入宫觐见,在文华殿或东宫偏殿议事即可,也显郑重,何必非要出宫奔波?”
朱雄英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咦?父王为何不允我出宫?以往商议香皂、珍宝楼等事,也常出宫前往,上次出宫不也甚是顺利,并未觉得有何异常啊……此次为何……?」
「莫非是担心我耽误课业?还是觉得与他们在外商议不够庄重?」
他心中疑惑,但并未表露,只是恭敬道:“父王,与他们宫外商议,更显随意,也可顺道看看工坊实际情形。儿臣会尽快返回,绝不耽误课业。”
朱元璋将孙儿的诧异和心声听在耳中。
他目光锐利,心中瞬间闪过诸多念头:
「标儿谨慎,是爱护之心。然,雄鹰岂能永困笼中?雏鸟终须迎风展翅,见识风雨。」
「更何况,咱乃大明天子,执掌乾坤!在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若连自家孙儿的安全都护不住,咱这皇帝还当个什么劲?」
「那些藏头露尾的魑魅魍魉、跳梁小丑,若真敢露头,正好一并铲除!也省得终日提防!」
「就让英儿出去!正好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东西,敢把主意打到咱大孙头上!咱倒要瞧瞧,他们能翻起什么浪花!但凡有敢扎刺的,宁错杀,不放过!借此机会,将京城梳理一遍,也好!」
想到此,朱元璋脸上恢复了从容与霸气,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还想再劝的朱标,语气斩钉截铁:“好了,标儿。英儿说得也有道理,宫外议事,更接地气。既然他有意前去,便准了。”
他看向朱雄英,目光中带着鼓励与信任:“英儿,想去便去。凡事多加小心,早去早回。需要什么,尽管调动侍卫。”
“谢皇爷爷!孙儿遵旨!”朱雄英大喜,连忙躬身领命。
虽然心中对父王之前的阻拦和皇爷爷的爽快仍有一丝不解,但能获准出宫,总是好的。
朱雄英兴冲冲地告退而去,准备出宫事宜。
待朱雄英离开后,暖阁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朱标脸上难掩忧色,看向朱元璋:“父皇,英儿他……上次锦衣卫所报之事,至今未有明确结果。儿臣是担心……”
朱元璋冷哼一声,脸上霸气尽显:“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咱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孙儿?”
他霍然起身,对殿外沉声喝道:“来人!传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即刻滚来见咱!”
片刻功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便脚步匆匆地赶来。
进入暖阁后,他立刻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连忙跪倒在地:“臣蒋瓛,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朱元璋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他:“蒋瓛,上次皇太孙出宫,被宵小盯梢之事,你查得如何了?”
蒋瓛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伏地请罪:“臣……臣无能!对方甚是狡猾,踪迹全无,臣……臣至今尚未查明主使……”
“废物!”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声若雷霆,“这么点小事都查不清楚!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是干什么吃的!”
蒋瓛以头触地,不敢抬头:“臣万死!”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语气冰冷地下令:“过去的事,咱暂且不计较。但现在,咱给你一道死命令!”
他盯着蒋瓛,一字一顿道:“皇太孙明日要出宫。你给咱听好了,加派三倍……不,五倍得力人手,给咱牢牢护住皇太孙!明哨暗哨,给咱把皇太孙周围围成铁桶!若有任何闲杂人等试图接近,格杀勿论!若皇太孙此行少了一根汗毛,你蒋瓛,就不必再来见咱了!”
朱元璋顿了顿,又厉声补充道:“此事不必惊动皇太孙,但要做到万无一失。”
“臣遵旨!臣以性命担保,必护殿下周全!若有差池,臣提头来见!”
蒋瓛浑身一颤,连忙叩首领命,声音带着决绝。他知道,这次若是再出纰漏,谁也保不住他的项上人头。
“滚下去布置!若是出了差错,咱诛你九族!”朱元璋厉声道。
“是!是!臣告退!”蒋瓛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看着蒋瓛离去,朱元璋眼中寒光闪烁。
他转头对依旧面带忧色的朱标道:“标儿,你的担心,咱明白。是怕咱大孙有危险。”
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历经风浪的沉稳:“但雏鹰终须离巢,方能翱翔九天。总将他护在羽翼之下,见不得风雨,将来如何承继咱大明这万里江山?”
朱标闻言,神情微动,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时,父皇又何尝不是一边担忧,一边放手让他处理政务、体察民情?正是那些历练,才让他深知责任之重与世事之艰。
「是啊……雄鹰岂能永困笼中。父皇所言,是帝王之道,亦是栽培之心。孤这般过度呵护,反倒可能误了他。」
想到此,他心中虽仍有一丝难以完全抹去的忧虑,却也不再固执己见,转而理解了父皇的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儿臣明白了。父皇深谋远虑,是儿臣过于拘泥了。”
乾清宫外,朱雄英对祖父布下的铁网与心中的杀机一无所知,他正满怀期待地准备出宫,筹划着他的生财大计。
而一张无形的巨网,已然随着锦衣卫的调动,悄然撒向了京城各处。
风暴,或许就在平静之下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