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那场决定大明军制未来的大议尘埃落定,扩军五万之策已由朱元璋乾纲独断。众臣山呼万岁,相继退朝。蓝玉与常家三兄弟虽心中激荡着受赏的喜悦和扩军带来的无限遐思,但深知宫禁规矩,并未多做停留,依礼退出奉天殿。
然而,他们并未即刻出宫。方才朝会上,太子朱标已悄然递过眼色。四人心领神会,略整衣冠,便由内侍引着,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妃常氏。
东宫寝殿内,气氛与奉天殿的肃穆截然不同,透着几分家宴的温馨,却又因在场人物的身份而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常氏早已得到消息,盛装等候。朱标端坐一旁,面色温和。朱雄英亦在殿中,见到舅姥爷和舅舅们进来,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臣蓝玉(常茂、常升、常森),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太孙殿下!”四人入内,恭敬行礼。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常氏声音温婉,抬手虚扶,目光逐一扫过自己的三个弟弟和舅舅蓝玉,见他们虽经战阵风霜,却个个精神奕奕,眉宇间洋溢着建功立业的豪气与受赏后的荣光,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待几人起身,常氏命宫人看座赐茶。她看着常茂,这个素来性子最是跳脱的大弟,如今也沉稳了几分,心中稍慰,缓缓开口道:“今日朝会,父皇对尔等厚赏,我在宫中亦听闻了。你们在东南奋勇杀敌,为国立功,为常家争光,姐姐……心里很是为你们高兴。”说到此处,她眼角微微湿润,那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但她语气随即一转,带上了几分长姐的严肃与告诫:“然,福兮祸之所伏。立功受赏是好事,但切不可因此便得意忘形,忘了臣子的本分。需知这起复之恩、今日之荣,来之不易,多少双眼睛看着?更要谨言慎行,恪守规矩,兢兢业业,方是长久之道。万不可授人以柄,落人口舌,辜负了父皇、太子殿下的信重,也……让姐姐为难。”
这番话,明着是说给常茂、常升、常森听,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不时扫过一旁的蓝玉。
蓝玉心头猛地一紧,那久经官场沉浮的警觉瞬间被唤醒。常氏这翻话,字字关怀,却句句是敲打。
蓝玉何等精明,岂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
他脸上神色不变。连忙拱手,神色凛然:“娘娘金玉良言,臣等铭记于心!定当时时自省,绝不敢有负天恩,亦不敢让娘娘忧心!”
常茂三人也赶紧附和:“姐姐教诲,弟弟们定当谨记!”
朱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常氏这番既有亲情关怀又不失政治警觉的言语暗自点头,心中十分满意。他这位太子妃,识大体,明事理,确是贤内助。
见常氏把该点的都点到了,朱标这才温声开口,接过话头:“舅父、三位妻弟,此次东南之功,确是可喜可贺。太子妃之言,是为你们好,亦是保全之道。”他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储君的威仪,“如今神机营扩编在即,正是用人之时。北元残部,始终是我大明心腹之患,来年若有机会北征,乃至日后五万新军练成,需有大将统御四方。”
他目光扫过四人,带着鼓励与期望:“只要尔等能一如既往,恪尽职守,精诚团结,谨遵法度,这未来的征途之上,自有尔等建功立业、大展拳脚的一席之地。孤,与父皇,皆对尔等寄予厚望。”
这番话,既是肯定,更是许诺,也是一种含蓄的约束。
蓝玉等人闻言,心中更是火热!北征!统御新军!这才是他们这些武将真正的舞台!
四人齐齐起身,躬身道:“臣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厚望!”
朱雄英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暗赞:
「父王此举,真是恩威并施,恰到好处。既用前程激励,又用规矩约束,将母亲娘家这股力量牢牢凝聚在东宫周围,同时又不使其逾越。这份驾驭臣下的手腕,当真不是一般人。」
正事说罢,常氏便吩咐摆上早已备好的家常酒宴。
席间,气氛轻松了许多。
常氏细细问起东南战事的细节、海上风浪、饮食起居,絮絮叨叨,尽显长姐关怀。蓝玉和常家兄弟也放下了朝堂上的拘谨,说着行军趣事,殿内不时响起笑声。
朱标和朱雄英亦含笑作陪,共享这天伦之乐。
宴毕,蓝玉与常家三兄弟心满意足,再次拜谢,方才告退离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常氏轻轻舒了口气,对朱标道:“殿下此番真是难为你了,但愿他们真能明白今日之言,莫要再惹事端。”
朱标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都是一家人,哪来的什么难为之说。太子妃放心,经此一番历练,又有今日警醒,他们会懂的。况且,有英儿在,有徐辉祖主持大局,出不了大乱子。”
朱雄英也笑道:“母妃不必过忧,舅姥爷和舅舅们,此次确是改变了许多。有母妃提点,有父王关照,只要舅姥爷和舅舅们谨言慎行,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常氏眼眶微红,欣慰道:“我儿真是长大了!”
东宫之内,温情弥漫。
而走出宫门的蓝玉等人,则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一丝必要的警醒,融入了金陵城的夜色之中。
帝国的车轮,在君臣、家族的复杂互动中,继续隆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