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议事后,太子朱标的敕令,如同三道带着火漆印记的流星,分别射向西安、太原和北平。敕令的行文,因对象不同而迥异,却都透着储君代天子行权的威严与沉甸甸的压力。
西安,秦王府。
秦王朱樉跪接敕令。
当听到使者宣读太子对他“疏于防务,致边镇受损,将士喋血”的严厉训斥时,他肥胖的脸上先是涨红,继而变得铁青。
尤其是听到“着即深刻反省,整饬军务,若再懈怠,定严惩不贷”时,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
使者退下后,朱樉猛地将敕令摔在案上,低吼道:“混账!区区千户所小挫,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分明是老大借题发挥,削我颜面!”
但怒归怒,敕令中提及“火绳枪将优先补充边镇”,又让他心中稍缓,烦躁地嘟囔:“罢了,且看那火铳是否真如传闻般犀利。若有用,倒也能省些力气。”
念头一转,他心底又泛起一丝更深的怨怼:
「哼,先用大棒敲打,再给颗甜枣。老大这番恩威并施的手段,真是把父皇的做派学了个十足!」
太原,晋王府。
晋王朱棡接旨时,神色平静。
太子的敕令对他多是告诫,“虽此番无恙,然北元狡诈,需时刻警醒,不可有丝毫懈怠”。
朱棡恭敬领命,心中却如明镜:“父皇和太子这是告诫我,莫要因二哥受挫而暗自得意,更莫要步其后尘。”
他仔细收好敕令,对身旁谋士道:“太子殿下思虑周详。看来,这火器换装之势,已不可逆。令我府中在金陵的工匠,务必潜心学习,不得再生枝节,更要留意那‘燧发枪’的动向。”
北平,燕王府。
朱棣聆听敕令时,面色肃然。太子的指令简洁而有力:“北平重镇,关系重大,着燕王棣加倍警惕,密切监控北元动向,若有异动,及时奏报。”
没有训斥,也没有过多安抚,更像是一种基于实力的认可和期待。
使者离去后,朱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北方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大哥这番处置,看似公允,实则微妙。训斥老二,告诫老三,对自己却只是强调职责……这无形中,已将他北平的地位,抬高了半分。
「老大这是在用火器安抚老二老三,却将真正的重任和期待,压在了我北平肩上。」
朱棣心中暗忖,
「也好!利器固然重要,但运用利器的人,更重要。本王便让你看看,何为真正的边塞雄师!」
他转身,对侍立的张玉、朱能沉声道:“传令下去,各卫所操练再加紧三分!夜不收放出二百里,我要知道蛮子主力的确切动向!”
与此同时,朱雄英依例前往东宫向父王朱标请安。
朱标放下手中的奏章,看着日益沉稳的儿子,目光在他犹带稚气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既有为人父的期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温言道:“英儿,北疆之事,你也看到了。火绳枪量产之事,工部和兵仗局已在加紧办理,优先补充边镇,可解燃眉之急。然,真正能改变格局的,还是你力主研发的燧发枪。此枪一日不定型量产,我军对北元的优势便不算牢固。你需督促焦玉,加快步伐,尽快拿出可堪大用的定型方案。”
“儿臣明白。”朱雄英躬身道,“今日便去兵仗局,与焦玉详议。”
朱标颔首,又道:“此事关乎国运,不可急躁,但亦不可懈怠。你心中有数便好。”
离开东宫,朱雄英径直来到戒备森严的兵仗局“钦命燧发机括坊”。
焦玉闻讯,匆匆迎出,衣袍上还沾着些许油污,眼中带着研发者的专注与疲惫。
“殿下。”
“焦卿辛苦。”朱雄英示意他不必多礼,两人步入内室。
朱雄英没有急于询问具体进度,而是先肯定了焦玉此前对火绳枪的改进在演武中的积极作用,随后话锋一转:“然,燧发枪才是未来之刃。今日前来,非为催促你立刻造出完美无缺之枪,而是要与你确定下一个战略方向——设计第一代可批量生产的燧发枪定型方案。”
焦玉精神一振:“殿下之意是?”
“眼下之力,当集中于解决最核心之瓶颈:可靠击发机构与耐用枪管。”朱雄英沉稳地说道,“目标非一步登天,而是造出一支结构相对简单、性能稳定、成本可控、可让工匠依样批量仿制的‘样板枪’。此乃‘播种’,待工艺成熟,材料精进,再图改进。”
说罢,朱雄英从袖中取出几张他亲手绘制的草图,铺在案上。上面不仅有燧发枪机的分解构想,更有一些焦玉前所未见的符号与线条,标注着“倍径”、“膛压”、“弹道”等字样。
朱雄英指着草图,目光灼灼:“焦卿,燧发枪仅是开端。你看这里——”
他的手指划过一幅简略的长管状图形:“若将枪管加长、加厚,口径增大,配以更精良的火药与弹丸,届时发射的便不是弹丸,而是可开山裂石的炮弹!此物,或可称之为‘炮’!”
焦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草图。
朱雄英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想象一下,未来我军若有此等利器,置于城头,可令数十里外敌军灰飞烟灭;置于舰首,可纵横四海,扬威异域;用于攻坚,则天下再无不可破之坚城!那才是真正的‘国之重器’,才能真正做到‘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明土’!”
这一番描绘,如同在焦玉心中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他原本局限于枪械制造的视野,被骤然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他明白了,皇太孙殿下要的不仅仅是一支更先进的火铳,而是一个足以改变战争形态、奠定帝国霸业的庞大技术体系!
“臣……臣明白了!”焦玉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殿下高瞻远瞩!臣定当竭尽所能,先攻克燧发枪定型之难关,为未来‘重炮’之研发,铺平道路!”
“好!”朱雄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所需人手、物料,皆可优先调配。遇难处,直接报于本王。此事,不急一时之功,但需求万分扎实!”
离开兵仗局时,朱雄英心中笃定。他知道,今日在焦玉心中播下的这颗“种子”,远比催促他立刻造出完美燧发枪更为重要。
技术的突破,需要方向的指引和时间的沉淀。
而此刻,西安的秦王府内,朱樉仍在为太子的训斥而愤懑;太原的晋王府中,朱棡在暗自盘算如何在新格局中立足;北平的燕王府里,朱棣则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风云际会,暗流涌动。
大明的未来,在金陵的深宫与工坊中,在边镇的城防与沙场上,正悄然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