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香皂、焦炭、流水线、万物图谱、复式记账……一桩桩、一件件的新政良法自朱雄英手中流出,虽成效显着,却也让他深感力不从心。
朱雄英后世终究只是一个文科生,诸多事务只知其然,而深究其具体施行细则,则如雾里看花。
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若要真正撬动这个庞大的帝国向前,必须尽快推进大明格物院的确实落地,那才是一套能够自我造血、持续创新的制度体系。
这日文华殿下学后,朱雄英并未直接回东宫自己寝殿,而是转道去了春和宫。他本想向父亲朱标请安时,借机询问大明格物院的具体落实进度。
步入殿内.
只见朱标正与几位身着青袍的东宫咨政参议围坐一案,商讨的正是《格物院设例》的细则。案上奏章虽已分门别类,旁边附有写着简要意见的贴黄,效率颇高,但朱标却对着一份关于“院内学科设置”的条文微微蹙眉,显然遇到了难题。
几位参议各执一词,有的主张应以经典注疏为基,有的则认为当完全侧重工匠技艺,难以统一。
自之前那场朝堂风波后,格物院虽已奉旨筹建,但千头万绪,推进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远比预想的要多。
朱雄英安静等候,心中明了:「朝议上爷爷乾坤独断,解决了‘为何要建’的问题。如今父亲所虑,正是‘如何建好’的细节。空有架构,若无清晰的学科脉络,格物院终究是无根之木,极易沦为另一个清谈衙门或单纯的手工作坊。」
不多时,朱标处理完手头急务,示意参议们先将争议搁置,容后再议。几位参议躬身退下后,他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抬头看见儿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英儿来了。”
“儿臣给父王请安。”朱雄英上前行礼,目光关切地扫过案头那份关于学科设置的争议文书,“父亲可是在为格物院的分科之事劳神?”
朱标放下奏报,轻轻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繁忙政务留下的倦容,但看到儿子关切的眼神,还是温和地解释道:“英儿有心了。你爷爷圣意已决,格物院与吏员考选之事必将推开,此乃定局。然具体如何将这‘格物’二字落到实处,使之不流于空谈,真正能为我大明培育专才、产出实效,却非易事。譬如,院中应设哪些学科?如何教学?以何为重?诸般细节,尚无成熟章法,各部有司亦是摸着石头过河。”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期望看向朱雄英:“英儿,上次你跟为父大致说了些许学科设置事宜,然为父于诸位臣公思虑良久,亦未形成统一之意见。你素来多有奇思,于格物之道颇有见地。对此,可有何完整具体想法?”
朱雄英心中一动,知道这正是将自己思考已久的系统构想和盘托出的最佳时机。他深知,自朝堂决议之后,父亲需要的已不再是“为何要建”的理由,而是“如何建好”的具体路径。
「朝堂之上,爷爷已乾坤独断,格物院设立已成定局。如今父亲所虑,是如何将其落到实处,避免其沦为另一个清谈衙门。我必须拿出一套具体、可行、能直接服务于‘强兵、富国、利民’战略目标的学科体系,让父亲和爷爷切实看到清晰的远景和实实在在的效用。」
想到此处,朱雄英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光湛然地看向朱标:“父亲所虑极是。格物院欲成气候,关键在于学科设置必须务实、高效,直指国家亟需。孩儿愚见,其学科体系当如树之根系,深扎方能枝繁叶茂。或可分为三类,循序渐进……”
他条分缕析,将脑海中的蓝图娓娓道来:
“其一,为基础学科,乃格物之基,探求万物原理。如算学科,研习新数字、几何代数,为一切工程计算之基石;格物科(物理),探究力、光、声、磁之律,明机械、建筑、武器之道;化学科,究物质变化,于火药改良、冶金提纯、新材研制至关重要;天象地舆科,精研历法、测绘、矿脉、气候,为航行、勘探、农事提供指引。”
朱标边听边微微颔首,这些基础学问的重要性,他作为储君自然明白,且与当前军工、漕运等实务需求紧密相连。
朱雄英继续道:“其二,为应用学科,乃经世致用,直接富国强兵。如军械与工程科,专司火器、城防、道路桥梁之设计与营造;舟船与航海科,研制更坚更快之战舰货船,培养航海专才;农政科,精研育种、肥田、水利,确保粮食丰足;医道药理科,融合古今,建立新医道,普惠军民;矿冶材料科,为帝国开发无尽之矿藏,炼制优良之材。”
听到这里,朱标眼中已泛起光彩,这些学科直指国计民生之要害,若能成事,其利无穷,正是回应朝堂上“耗费国帑”质疑的最佳答案。
“其三,”朱雄英声音提高了一些,“乃交叉与前沿学科,着眼于开创未来格局。如百工与标准科,制定天下工坊皆循之规范,使器物零件可互换,大幅提升效能;经济与商学科,研习理财、贸易之道,为朝廷管理天下财富提供方略;译介与万国学问科,翻译泰西、阿拉伯之典籍,取其精华,使我大明知己知彼,永立潮头!”
这一番宏论,体系严谨,目标明确,既有夯实根基的耐心,又有直指应用的锐气,更有放眼世界的胸怀。尤其将学科与强兵、富国、开源节流等具体目标挂钩,极具说服力。
朱标听得心潮起伏,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科技强国画卷在眼前展开。这已远非空想,而是一套极具可行性的、能有效落实朝堂决议的具体方案!
朱雄英最后补充道:“至于运作,儿臣以为,可请皇爷爷担任荣誉院长,以示国家重器。初期为免阻力,或可设‘格物士’等虚职功名,显其尊荣,以吸引天下英才。教学亦非空谈,当以项目驱动,如让学员直接参与宝船设计、火器改良,使其学以致用。对重大发明,朝廷可授予专利,重奖激励!如此,方能使格物院真正成为国之利器,而非虚设机构。”
朱标听完,良久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消化着儿子这包罗万象却又环环相扣的惊人构想。这套方案,恰好解决了他当下推进格物院事务中最核心的“如何做”的难题。
「英儿此策……何其周详!不仅回应了朝堂之上的诸多质疑,更为格物院的建设指明了清晰路径!若真能依此施行,何愁格物院不能成才?何愁新政不能落地?此策正当其时!」
他心中亦有审慎,「学科如此之多,需有先后缓急,师资银钱亦需统筹。但有了这幅蓝图,后续事宜便有了抓手。」
朱标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儿子,激赏与期许之情溢于言表:“英儿,汝之谋划,思虑周详,气魄宏大,切中肯綮!此学科体系之论,正可为眼下格物院筹建解燃眉之急,破迷雾之困!为父即刻将此构想整理成文,呈报你皇爷爷御览。相信陛下见此具体可行之策,必会更加坚定支持之心!”
他走到朱雄英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而充满力量:“你这条路,越走越清晰了!大明格物之兴,有望矣!且让为父与你一同,为这千秋基业,铺稳每一块基石!”
得到父亲的高度肯定和采纳,朱雄英心中振奋。他知道,自己这套系统性的构想,终于找到了落地的契机,将能真正参与到塑造大明未来的进程中。属于大明的“格物”之火,必将因这套详尽的蓝图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大明帝国的车轮,在决议之后的探索中,因有了清晰的路标而变得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