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的深冬,朔风凛冽,但东宫常氏的寝殿内却暖意融融,药香与淡淡的乳香混合,弥漫着一派安宁祥和的气息。自十一月初九平安产下朱允熥后,常氏便进入了朱元璋钦定的、“十全法”中最严苛的产后调养阶段。
太医院院使周寿几乎将办公地点搬到了东宫偏殿。每日清晨,他必亲自为太子妃请脉,详细记录脉象、恶露情况、饮食睡眠,丝毫不敢怠慢。药膳房根据太医方子,精心烹制各类温补气血、促进恢复的汤羹,所用药材皆需经三道查验。产房依旧保持着极高的洁净度,每日以艾草熏蒸,宫人进出皆需净手更衣,严防任何“邪风”或“污秽”侵扰。
朱元璋虽不似产前那般每日亲临,但毛骧的密报和周寿的脉案每日都会准时呈送御前。他批阅奏章时,总会特意先翻看这两份东西,朱笔勾勒,时常下达一些细致入微的指令:“参汤可增一钱份量”、“夜间需增一床丝棉被”、“着内府库再拨上等阿胶十斤”。他的保护,无声却无处不在,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产后的常氏牢牢护在其中。
朱雄英则成了母亲寝殿的常客。他打着“看弟弟”的旗号,几乎每日都要跑来好几趟。乳母和宫人也乐见其成,皇长孙与新生皇子兄弟和睦,本就是佳话。
他趴在摇篮边,看着弟弟朱允熥一天一个样,皮肤变得白皙饱满,黑溜溜的眼睛开始会追着声音转动,小拳头也愈发有力。
「弟弟好像又胖了点……真好玩……」他心里想着,伸出小手指,让弟弟那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这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是他前世在孤儿院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但他更多的时候,是偷偷观察母亲。他看到母亲的气色日渐红润,笑容也越来越多,虽然依旧有些产后常见的疲惫,但眼神明亮,精神头很好。她会靠在软枕上,温柔地看着兄弟俩互动,偶尔轻声叮嘱朱雄英:“英儿,小心些,别碰疼了弟弟。”
「娘亲看起来很好……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说话也有力气了……」朱雄英心中稍安,但那个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日期——十一月二十一日——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底。他一天天地数着日子,内心的忐忑并未完全消散。
时间,在紧张与期盼中,悄然滑向十一月下旬。
越是临近那个日子,朱雄英往母亲宫里跑得越勤。他不再只是看弟弟,更多是依偎在母亲身边,或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实则竖着小耳朵,留意着母亲的任何一丝动静,生怕听到任何不适的呻吟或传太医的慌乱。
常氏只当是长子格外懂事贴心,心中温暖,时常将他揽入怀中,柔声安慰:“英儿真是娘亲的乖孩子,知道陪着娘亲了。”
朱元璋通过毛骧的密报,对孙儿这异乎寻常的“黏人”行为了然于心。他“听”得到孙儿心中那与日俱增的焦虑和默默的倒计时。
「明天就是二十一日了……娘亲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今天就是二十一日!一天都快过去了……娘亲还好好的!太医早上来请过脉,说恢复得很好!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过去了?」
终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朱雄英提心吊胆的守望中,平静地度过了。
这一天,东宫没有任何异常。常氏如往常一样用了药膳,喝了参汤,在宫女的搀扶下在殿内缓行了几步,精神甚至比前几日更好些。太医请脉后,记录依旧是“脉象平稳,恢复良好”。
当夜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预示着这一天即将彻底结束之时,一直赖在母亲宫中不肯走的朱雄英,终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那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小小身躯,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母亲床榻边的软垫上,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却亮起了如释重负的、璀璨的星光!
「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十一月二十一日!娘亲没事!好好的!历史……历史真的改变了!‘敬懿’的谥号……不会再有了!娘亲活下来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兴奋,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明亮,驱散了所有阴霾。
常氏看着儿子突然傻乐起来,有些好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英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高兴!就是高兴!”朱雄英扑进母亲怀里,用力蹭了蹭,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娘亲好好的!英儿就高兴!”
他抬起头,看着母亲温柔的脸庞,心中那份源自前世孤儿院的、对亲情深深的渴望与珍视,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有娘亲真好……有家真好……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弟弟……都是我的家人!一个都不能少!都要好好的!」他内心充满了感恩与满足,将母亲抱得更紧了些。
这一切,都被悄然来到东宫窗外、并未惊动任何人的朱元璋,清晰地“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看着孙儿那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和发自肺腑的喜悦,朱元璋那深邃的眼眸中,也流露出欣慰与满意的光芒。他负手立于寒风之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却无比坚实的弧度。
「常氏死劫,已破!朕……成功了!」
「雄英之心,赤诚纯孝,感天动地!此乃上天赐予朕、赐予大明的无价之宝!」
他没有走进殿内打扰那温馨的母子时光,而是悄然转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向乾清宫。他的心中,再无半分疑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信心!
常氏的成功,彻底证明了他的道路是正确的!洞察先机,倾举国之力,以无上意志介入,便可逆天改命!
那么,接下来——
雄英自身的“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之劫!
标儿的“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之劫!
还有秀英那“洪武十五年”的坎!
他朱元璋,都将以同样的决心、更周密的部署、更强大的力量,一一击碎!
回到乾清宫,朱元璋再次铺开那张写着“破!命!局!”和三个名字的宣纸。他提起朱笔,在“常氏 -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那一行上,重重画了一个朱红色的圈!
那红圈,如同凯旋的印章,宣告着一场辉煌的胜利!
随即,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剩下的三个名字和时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飞速运转,开始构思更为庞大、更为精细的守护网络。太医、侍卫、饮食、教育、乃至朝局平衡……一切都要为这终极目标服务!
“毛骧!”他沉声唤道。
“臣在!”阴影中,毛骧应声而出。
“皇长孙身边的护卫,再增一倍!暗哨十二时辰轮值,记录其每日言行、饮食、接触之人,事无巨细,每日密报!太医院选派精通儿科、擅长调理之太医,专职负责皇长孙日常保健,脉案日呈!”
“臣遵旨!”
“传旨翰林院,太子学业虽重,然需张弛有度。着令东宫属官,重新拟定太子理政日程,每日务必保证两个时辰休憩,不得过度劳累!朕要亲自过目!”
“是!”
一道道指令,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与效率,从乾清宫发出。朱元璋就像一个看到了胜利曙光的统帅,开始为接下来的大战,进行更加坚决、更加细致的布局。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烛火通明。朱元璋立于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被强行改写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东宫之内,朱雄英正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弟弟,心中充满了平安喜乐。他虽然依旧困惑于历史为何改变,但那巨大的喜悦和安全感,已让他不愿再去深究。
「只要家人都好好的,就好。」他满足地想道,渐渐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不知道,他最敬爱的祖父,正以他无法想象的方式和决心,守护着他的梦,守护着这个家,更守护着这大明江山未来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