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赵家楼船正式驶离环浦渡。
林乔上船后先是站了会儿,又坐了会儿,最后选择和衣躺下。
她取出一片薄荷放在鼻下,望着帐顶,明明困得眼皮直打架,但薄荷清凉的味道又将她拉了回来。
还得在这船上飘三日,她回来打死也不坐船。
窗外夜色如墨,远山与夜雾融成一片,唯有浪头拍打船板的哗啦声,混着甲板的吱呀轻响。
偶有夜露从舱顶滴落,“咚”的一声砸进鸾江,瞬间被黑沉沉的江面所吞。
咯吱——
咯——咯吱!
林乔正迷糊着,被这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声音吵得眉头一皱。
她捂着耳朵侧过身藏在厚厚的被褥里,然而咯吱声越来越响,夹杂着黏腻的水渍声,像是有成群上百只巨型蚂蟥从船身上爬过。
嘀嗒——嘀嗒——
“香——好香——”
“香——”
江面的潮气携着浓烈的腐烂腥臭瞬间盈满整间厢房,一只黑雾凝成的手缓缓挑开屋中垂下的鹅黄帐帘。
林乔再也无法装睡,一把掀开被褥。
然而骂鬼的话还没说出口,径直被眼前这幕呛得喉头发紧,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她床前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水鬼,青灰皮肉像泡涨的浮囊般挂在骨上,垂地长发宛若水草般轻轻蠕动着朝林乔爬去。
涎水顺着下颌滴落,只剩黑窟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林乔。
它们见林乔醒来,齐齐发出兴奋尖唳的吼叫。
林乔憋青了脸,随手扔出几道祛煞符后连忙跑到窗边大口喘气。
白皙的手死死扣着窗沿,几乎探出大半个身体才将这股劲缓过来。
“……”
“林小姐,你能不能挪挪,我……手有点疼。”
夜风撩动林乔垂至身前的长发,她低头一瞧,四目相对。
那人一身黑衣,双手扒在窗沿,下半身悬空。
他脚下是黑沉沉的江水,无数鬼影在江面流动,随着水浪起起伏伏。
林乔没忍住又呕了一声。
沈昭:?
林乔挪开恰好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你是不有病!”
沈昭:?
他近日奉景王之命调查宁州桥陵府知府庄南,据探子来报那人就在这艘船上,他特意等在赵家楼船经过航线上,借着绳钩爬上船。
原是见这楼船三层就这一扇窗开着,想借借力,没想到刚搭上窗沿一个人就从船里探出身,还是个熟人。
沈昭不知道屋内挤满了水鬼,他见林乔眼中蓄着泪,以为是自己把人吓着了,连忙道了声抱歉。
林乔嫌他碍眼:“你先进来。”
“啊?不……合适吧。”
林乔不再废话,直接把沈昭从窗外拽进屋,然后取了桌上的茶水趴在窗边漱口。
沈昭浑身僵硬,站在屋内尽量不往那凌乱的床榻上看,见她脸色发青才后知后觉道:“你晕船?”
林乔缓缓点头。
……
屋内烛火重新点亮。
画符要耗功德,水鬼源源不断从船底爬上来,林乔不想将符箓浪费在这些东西身上,只要有引魂铃那些东西就伤不了她。
她把薄荷往鼻子里一塞留下句“你随意”就放下帘幔钻进床帐中一声不吭。
这……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厢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沈昭环顾四周,搬来屋中仅有的一扇锦屏挡在桌案和床帐中间。
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听屋内呼吸声渐渐平稳,烛火一吹直接越窗而出。
两日后
林乔正半倚在软榻上看话本,忽闻窗外啪嗒一声。
她放下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只爪钩就扣上了她的窗沿。
紧接着一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从窗外冒了出来。
“请问是林乔林小姐吗?”
林乔抿了抿唇,心平气和道:“你又是谁。”
“小姐叫我小六便好,是公子叫我来的。”小六又补了句:“我家公子是沈昭沈二爷。”
小六说完也不进屋,手上一使劲一提果篮越过窗稳稳落在屋内地板上。
清一色的橘子,还泛着生涩的青绿,看大小尚未成熟就被摘下了枝头,一股果酸气:“二爷说若您觉得无聊,就剥橘子玩儿。”
平常闻着冲鼻,但对于晕船的林乔来说刚刚好,她起身把青橘提起放在桌上:“他人呢?”
小六眼睛一亮:“二爷办事去了。”
“替我谢谢他。”
“得嘞!”小六得了回话将绳钩一收,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乔拾起一颗在鼻前嗅了嗅,顿觉神清气爽,视线越过轩窗,小六已换上一身蓑衣斗笠正吭哧吭哧朝岸边划。
她看向老老实实缩在角落的水鬼和地上扑腾的鱼虾,吩咐道:“去,把人安稳送上岸。”
“还有,我不吃你们这臭鱼烂虾。”
水鬼明明没有眼睛,可林乔还是从下撇的嘴角看出它们的失落。一个个得了令裹着地上的鱼虾霎时消失在原地。
不过眨眼间,几十道黑影出现在小六的的船下,原本还有些晃荡的船瞬间变得平稳。
这两日林乔已经摸清这群水鬼的脾性,在她杀鸡儆猴、用噬魂符杀了领头那只鬼后,剩下的消停不少。
但她的血肉天生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力,她不想一醒来面对的就是一群丑鬼,早中晚各放一滴血,任它们抢眼前才彻底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