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云水院
“小姐,皇后娘娘送的海棠花开了。”
自雅集那日因盛泽兰一事,皇后正愁不知道赏赐些什么好。
偶然听青黛提起,便派人送来一块自由出入皇宫的玉牌和几棵西郊花林新培育的蜀棠。
但林家仆人终究比不上宫里的花匠。
枝干斜斜倚着墙,叶卷如败絮,脚下是被雨打落的花苞。
眼见着就快被林乔和小满伺候死,没想到一场雨后反倒活了过来。
林乔刚从鬼市回来,闻言一望,那朵花开在猛窜了个个头的枝桠上,正于院角梅树旁迎风晃得精神。
她瞥了眼便没再管,走进屋中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小满见林乔收拾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忙问:“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得去运城寻我师姐,若爹娘问起,你就说我和潇潇去城外栖禅寺礼佛。”
作为这辈子头一次撒谎的许潇潇,林乔提起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但耐不过林乔死乞白赖求她,最后还是拧着眉点了头。
为保周全,许潇潇本想带千雪去栖禅寺住上半个月,但林乔说没必要,就算家里人发现那时候她都在运城了。
小满蹲在灰灰身前,两张脸齐齐皱巴巴望着林乔,看得她莫名心虚:“快的话我半个月就能回,到时候给你和林曦带礼物。”
思及此处,林乔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她还记得刚回盛京时那小二说师姐身边有个男人,管他是师姐哪朵桃花,先将运城那个抓到,还愁找不到其他人、找不到师姐吗?
片刻后,
“小满,我走了啊!”
为出行方便,林乔特意换了身嫩绿圆领长衫,双袖紧束,腰间系着鹅黄色腰带,身前斜挎着小满新做的黛色细棉小包,坠着几枚鎏金小铃和米白穗子。
高高的马尾在身后甩动,不细看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
不过眨眼间,林乔纵身跃上屋脊就叮呤当啷消失在一人一驴一羊的视线里。
小满无奈叹了口气,紧跟着灰灰也叹了口气,头顶着她背蹭了蹭。
“唉,灰灰,小姐也不要你了。”
?
灰灰忽地拧过身子掉了个向,尾巴“啪”的甩在地上,连耳朵都耷拉着撇向一边明摆着闹脾气。
小满浑不在意,拍了拍它结实的后背:“一定是你太胖了,小姐回来前咱们努努力,争取瘦下去。”
“呃啊呃啊——!!!”
……
这头,徐珏正向林筠辞行,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驴叫声,紧接着就见林听澜从树梢跃下:“公子公子!小姐飞走了!”
林筠:?
徐珏:?
“你说什么飞走了?”
林听澜眼中冒着精光:“小姐啊!背着包袱往城北方向去了。”
背包袱……那丫头要出远门?
见林筠一脸迷茫,徐珏掩笑轻咳两声:“那林小公子我便不打扰了。”
“你当真要离开?”
林筠皱着眉,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人腿好的太快了些,他记得阿娘医术还不至于如此出神入化。
徐珏坚定点头,王家如今自顾不暇,正是他离开林家的最好时机,况且他还记得与林筠的约定。
养伤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早前他就托方小哥将手中所剩契书和违契的赔偿借条都送到了同契人手上。
徐家那些人靠不住,他受着伤也没法供货,这些契书对双方都是拖累,还不如结个善缘,生意总能再做起来。
徐珏眉目间已经彻底褪去过往的青涩:“林公子,告辞。”
“嗯,保重。”
林筠目送徐珏离开后立刻赶去云水院,见小满还在莫名松了口气。
“乔乔呢?”
小满正打算给咩咩挪个位置,免得灰灰发疯尥蹶子把它踢伤了。
见林筠急匆匆赶来,小满老实道:“小姐同许小姐去栖禅寺礼佛了。”
林筠更疑惑了,乔乔不是在道观长大?
这也行?
不对!
林筠双眸一眯,栖禅寺……好似在城东吧。
——
运城位于朔州、中州、宁州三州交界地带,地处盛京东北方向,因水运发达,漕运粮船、商旅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因此林乔前往运城的最快方式便是走水路。
此时林乔正坐在北郊环浦渡码头的一处茶摊上,强压心口泛起的呕意。
暮色渐浓,天边只剩窄窄的一绺紫,转瞬就要沉入夜色中。
随之整个渡口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孤舟上的马灯映在泛着冷光的深蓝水波里,浅浅晕开一圈暖橙。
茶摊老板时不时看她一眼,这姑娘来这儿有半日了,不渡船也不说话,就盯着江面作呕,挨着江难免有些腥味,但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嫩得跟个青瓜蛋子一样,也不像有身孕:“姑娘,你这是……”
“我……”
“晕船——哕!”
林乔被微凉的江风一吹,连忙又灌了口茶。
老板实在没忍住笑,这倒是稀奇,还没上船呢光盯着就能晕,她按住林乔继续倒茶的手:“姑娘,我这茶是为这渡口脚夫备的,浓得很,晕船喝了只会更严重。”
她抬着下巴朝远处点了点:“喏,趁着药铺没关门赶紧去买点薄荷。”
“多谢!”
这个她真不知道,自小在山里长大从没坐过船,谁知道她反应这么严重。
单是看着那船在水面晃悠就想吐,要真坐船去运城怕不是得没了半条命。
林乔像阵风似的从老板身前刮过,徒留几块铜板在木桌上滴溜溜转。
这年轻人做事就是风风火火。
老板笑着摇了摇头,待看见远处攥着竹编鱼篓的女孩儿时她扬手唤道:“渔娘,鱼卖完了就过来,姐姐请你吃茶!”
“好嘞刘姐姐!马上就来!”
女孩儿腰间系着靛蓝围裙,裤腿挽至膝弯,她赤着双脚在浸在岸边浅水里的青阶上踩了踩,又俯身将鱼篓往水里一涮,便趿着草编凉鞋蹦蹦跳跳上了岸。
身上还沾了些银色的鳞片,在船家暖黄的灯火下像只刚出水的银鱼。
“夜里江边视物不清,你总这样若不小心踩在绿苔上摔了怎么办。”
少年一脸担忧跟在女孩身后,右手还提了两尾活蹦乱跳的鲈鱼。
渔娘转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要不是看在这人最近给她找了好几门大生意的份上,她早就把他一脚踹进水里去。
渔娘小跑着到茶摊,也不客气,坐下就灌了口茶。
忙了半日一口水没喝上,渴死她了。
老板抬手一一挑去渔娘发间的鱼鳞,余光瞥向一旁傻站着的人,华服锦袍、肤白细腻,怎么看也不像野地里长大的孩子。
她悄声问:“这人当真是你表哥?”
渔娘点头,把两尾鱼中比较大的一条递给老板:“远房表哥,近日被他家里人赶出来,身无分文,实在没办法才找到我。”
刘老板看着手里的鱼,鲜嫩活泛,直接把方才林乔留下的铜板拿给渔娘,结果又被推了回来。
“你这丫头,可别瞧他样貌好,被人骗了。”
“刘姐姐,我卖了这么多年鱼,又不傻,你放心吧。”渔娘把鱼篓叠在一起放在茶摊角落,冲她挥了挥手:“你也早些回吧,不然宝儿弟弟该闹腾了。”
……
渔娘就住在环浦渡附近,这些年靠着她爹娘留下来的钱和船一点点撑起整个家。
两间瓦房、一间茅草棚,院门垂挂的贝壳串随风轻响。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院外种着不知从哪儿挖来的野花,杂乱无章却又热热闹闹,夜色里分外夺目。
院里角落还僻了几块地,种着各种鲜蔬。棚下的母鸡老老实实窝在一角,渔娘趁机捞走两个鸡蛋也没见它们有反应。
夜里四周都静了下来,渔娘将家里的烛火一一点上,温暖的光晕渐渐盈满整间不大的屋子。
她转身看向仍站在院门口的少年:“顾寻惟,愣着干嘛,别告诉我这都好几日了你还不会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