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
“蠢货!”
一声呵斥伴着茶盏碎裂声在厅堂内回响。
王松清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儿子,却又在看到他那副茫然样子时一张富态的脸忍不住抖了抖,泄了半肚子气。
王留良还有些委屈:“爹,我只是想趁林淳失了圣心再添一把火。”
林淳这些年好不容易露出把柄,这时候不上更待何时。就算扳不倒他,但死个丫鬟就能恶心他一把也是笔划算的买卖。
王松清从鼻中哼出一口气,接过王留良奉上的茶水:“你以为他当真失了圣心?”
“林淳两朝元老,又是当今帝师,怎会因两句争执就失了圣心。”
那老狐狸心眼子多得很,虽不清楚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选,没想到自家人先给他送份大礼。
他和林淳斗了那么多年,最了解的也莫过于彼此,那老头一向护短。
如今还没发作,指不定憋着大的。
王留良不以为意,民间虽然将林淳年轻时陪先帝打天下的本事传得神乎其神,但这么多年自己父亲都能与他分庭抗礼,自然差不到哪儿去。若不是父亲出生世家,受皇室忌惮,哪儿还轮的上林家做大。
“爹,那渊儿的事就那么算了?!”
他儿子可是这辈子都毁了,王留良总觉得这事与林府脱不了干系,但他找不到证据。
那日他回来后才知道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他那唯一在场的夫人哭了又晕,晕了又哭,哀嚎声就没停过,想问个明白都没找到机会。
王松清深吸口气:“那你还想怎样!自己惹的祸,要不老夫亲自上门替你赔礼道歉!”
林家这些年简直刀枪不入,林淳那老头就不用说了,他儿子也是个滑不溜秋的,在翰林院品级虽不高,但人人都得他的好愿意护着他。清源堂更是京中官眷常去之地,一堆妇人聚在一处恨不得将家里那点破事全抖搂出去。
至于云台书院那个,一向明哲保身,看着温良无害,却最是冷心冷情。
越想他脑仁越疼,林家各个都是人精,这些年能与他们打成平手已是最好的结局,就算要冲他们下手,也不该由他们王家打头阵。
王留良心生惶恐,嘴里嗫嚅了句,突然好似想到什么,他眼睛一亮:“林府不是刚回来个小姐?”
“听说生下来就瞎,虽治好了,她这一回来林家就出事……”
王留良此时脑子中已经有了计划。
王松清并未说什么,不过一个家中娇养的丫头,在他这儿根本排不上号。
他问道:“那丫鬟的哥哥你解决了?”
“那人运气好恰巧撞上鬼市开市,我们的人至今未出,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王留良又补了一句,露出胸有成竹的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还瘸了腿,父亲不必担心。”
王松清火气又噌噌噌往上涨,难怪在户部待这么多年都没半分长进,自大狂妄还爱惹事。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越是升斗小民越不能小觑。
不过南郊鬼市……
王松清突然想到前两日陆巽带人出城去了南郊,萧远山觉着他大半夜兴师动众还为此参了他一本,那陆巽顶着压力头一次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过两日便什么都清楚了。
“陆巽当时带人搜完林家后可还说了什么?”
这几年两家一直相安无事,留良这招来得突然,林家怎会发现的这么快。
他一直放在陆巽身边的眼线说当日搜查时恰好碰上娇小姐发脾气,将林府翻了个底朝天。
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只说那个小姐不是个善茬,我们吩咐的事他也做了,反正他不止一个儿子,日后休想再威胁他。”
“爹,陆巽如此不给面子,要不给他个教训。”
王松清嫌弃瞥他一眼:“你怎么总喜欢给自己树敌。”
怎么教都教不会!
“你可知我为何不将老二带在身边。”
王松清毫不客气,不想再同他废话:“因为你蠢,你斗不过江南那群人,反而会成为我们王家的把柄。”
“留良啊,回去好好看住你儿子,让他伤好后在云台书院安分些,最好别丢了我王家的颜面。”王松清拍了拍他肩头:“若有时间,抽空再生一个。”
他们王家容不得废物。
——
徐瑛在林乔眼前简直无所遁形,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小姐怎么就确定一定是王家。”
“你那块鹿皮护膝。”
徐瑛顿时了然。
从前无论她怎么诱哄,王渊从不告诉她名字。但他出手大方,愿意在东市余英巷辟间宅子养她,那等富贵日子她在梦里都不敢想,更不敢奢求其他。
每次与王渊做完那档子事后,她都会自觉喝下落胎花熬的药,可就在替他做护膝的那段时间,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三月身孕。
那时她刚被林府赶出不久,王渊半月里就只来过一次,
她心知王渊薄情寡信,不敢赌他会留下孩子,而她身上的银钱已经消耗殆尽,唯一能帮她的人只有哥哥。
她担心哥哥生气,重新换上了林家下人的衣服,将原本的护膝改了改,回家至少能糊弄一阵,待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向哥哥坦白。
可没想到她拿着包袱刚出门就被人一棍打晕。
他们从未想过给她留条活路。
直到现在因为那所谓的执念,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而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徐瑛脊背微微弓起,俯首一拜:“小姐,我身份低微,王渊从不与我谈正事,只是常常抱怨家中祖父待他严厉,且他父亲与二叔关系并不好。他曾向我打听过公子的的事,我也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之前冒犯您是我之过,徐瑛任打任罚,还望不要迁怒在我哥哥身上。”
哥哥遭受的无妄之灾终究因她而起,她只能尽力弥补,将功折罪。
林乔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徐瑛眉心蝶印越来越深,魂体却越发暗淡,她背对着徐珏:“哥哥,对不起。”
那声音低低的,混着檐角最后一滴雨珠,风一吹,吧嗒掉在地上。
徐珏脊背一僵,再抬眼时早已没了徐瑛的踪迹,他缓缓躺下,怔怔然看着头顶浮动的纱帘。
“林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听闻林小姐离家多年,那日在林府不惜自毁名声也要做那场戏,林小姐就一点都不怀疑自己那个多年不见的兄长吗?”
林乔拿起湿帕垫着手,将沸腾的陶壶挪至一旁,方才开口道:“他是我哥哥,是我的家人,谁都可以怀疑他,唯独我不可以。”
天色昏昏,药堂二楼的白纱帐子都寂寂吊着。
“徐公子,万物因果自有定数,徐瑛得今日之果,皆是从前种下的因,欠的债终归要还。落子无悔,人生亦然,她已经担了她的果,但徐公子你的路还很长。”
林乔往火炉中抛下一张宁神符,奇异的淡香随着袅袅白烟在室内逐渐漫开:“好好睡一觉吧。”
徐珏睁眼望着,待林乔脚步声渐渐远离,眼泪才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滑落。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无风自灭。
从此以后,世上就真的只剩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