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后的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侧岩壁上浮着幽幽的浅蓝火光,又透着点冷冷的绿,黑透的甬道在幽光下岔出好几条路。
霍乘风小声解释:“那叫引魂灯,只在月圆之夜出现,子时亮,寅时灭,指向真正通往鬼市的路。若灯灭后仍在鬼市,生死自负,即便想出来只能等下个月圆。”
“鬼市汇集三教九流,这里没有法度伦理,没有主人,卖的都是市面上不常见的东西,一月一次官府从不过问,只要咱们买了消息在寅时前出去,就不会有危险。”
“嗯,好的。”
林乔应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若不是段行舟肩头还坐着个鬼小孩儿,他都信了。
“哥哥,你们是那个姐姐的家人吗?”
“不——”
“真好,你们能一直在一起,不像我,要是爹爹和娘亲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很难过。”
“哥哥,你能帮我跟娘亲说句对不起吗?依依不该贪玩的。”
“……好。”
……
鬼市的天,是永远的子夜。
一串串红灯笼如无数条纵横交织的蛛丝,悬在黑沉沉的夜幕中。
偶有风吹过,带着整条线上的灯笼齐齐晃荡,时明时暗,勉强照亮这处巨大的天然洞穴。
道路曲折,时而是青石板,时而是夯实的黑土。
各个区域多以浮桥相连,脚下是条不知源头的暗河,面上浮着淡淡青雾,将岸边破蓬船上挂着的白灯笼晕成模糊的影。
瓦房、草棚高低错落,恨不得塞满整个洞窟,最明显的便是赫然矗立其中的一座巨大五层高阁楼。
灯火通明,牌匾上印着浮生阁三个烫金大字。
林乔几人出暗道口后不久,就与一群白袍人迎面相撞。
霍乘风连忙带人避开:“小姐,那些便是浮生阁的影子,白面白袍,无貌无名,极为难缠。”
林乔默默打量,见他们最后停在摊位前,一句话也不用说摊主就主动奉上一匣银钱:“你说这群收保护费的?”
她声音不算大,但白袍人中站在末尾的那人立刻转头望了过来,熙熙攘攘,见并无异样才又转过头去。
霍乘风松了口气,怎么话从小姐嘴里冒出来就这么奇怪。
他从石壁后走出来,刚想提醒林乔,回头一瞧。
!!!!!
人呢!
四人大眼瞪小眼,林曦直接拔出腰间匕首反手握在掌心。
“一百两。”
“五十。”
几人循声望去。
就在他们身后,洞壁拐角处,林乔正蹲在一处小摊前,一身黑斗篷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
只见那摊贩伸出手:“……九十。”
卖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鲛人泪、人皮面具、南域蛊虫、罕见兽类的皮毛应有尽有,还有什么前朝皇室旧物。
得亏林乔有双见鬼的眼睛,能避开那些从墓里挖出来的阴物。
她看中一支沉香木笔,笔杆上刻纹路与引魂铃上的相似,师父曾说那是经文,他也看不懂。
握在手心微微泛着暖意,笔杆虽旧但笔毫尚未开封,可以买回去送给哥哥。
她毫不犹豫道:“十两。”
该省省该花花。
摊贩将其他物件擦得噌光瓦亮,就这笔积了灰,一看就是送的搭头,还敢要她一百两。
摊贩:“……”
他在鬼市卖了快二三十年,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砍价的。
这笔是进货时顺手捡的,不管卖多少都有得赚,但总觉得答应这人自己亏得慌。
“一两银子卖不卖,不卖算了。”林乔也不纠结,果断起身。
“卖卖卖!”
不对!
一两???!!!
林乔心满意足,将一两银子放在摊贩身前。
来的路上还有其他进鬼市的人,她方才听了一耳,这鬼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买卖出口、不得反悔。
买卖双方议价多少、能赚多少皆看会不会忽悠,就算亏了也得咬牙认下,正好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她接过摊贩不情不愿递来的笔,转头就对上四人震惊的眼神。
林乔将笔斜插腰间:“霍乘风,你现在随段行舟去找人。”
“?”
霍乘风两眼发懵,他还在思考小姐是如何从一百两降到一两的,他从前买东西从不砍价,这得亏多少啊!
“我买完消息就在方才出来的暗道口等你们。”林乔拉着林曦和小满径直朝浮生阁而去,根本不给霍乘风拒绝的机会。
霍乘风眯眼看向一脸心虚的段行舟:“你瞒着我什么了!”
……
依依被林乔喂了两滴血后,魂力已足够她恢复失去的双眼,她跃下段行舟肩头往前跑去,站在岔路口指着那条通向下方河岸的小路。
段行舟拽着人就往小女孩儿指的方向跑:“走吧走吧,边走边说。”
这条路贴着岩壁,窄小崎岖又无照明,稍不注意就会跌入暗河,也幸亏他俩有功夫在身,才磕磕绊绊走到河岸。
河水拍打两岸,却不猛烈,只闻声不见水,听起来黏糊糊的。
岸边泊着几艘蓬船,船头均挂着白灯笼,唯一点亮的那艘船上飘出些黏腻的调笑和呻吟。
俩人虽没这方面经验,但图册没少看,一听就知道船里在干嘛。
霍乘风脸上微微发热:“段行舟!到底要找谁!”
依依站在一艘隐在阴影处的船头上:“哥哥,得坐这艘船过去。”
“走!”
段行舟想也没想就拉着他钻进去,紧接着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和乒铃乓啷的撞击声。
“啊——!!!”
“萧怜梦,大晚上你发春啊!”
那对鸳鸯似有些不满,咒骂声随着河道七弯八拐荡了出去,隐隐有回音传来。
霍乘风黑着脸站在船外,段行舟抹去脸上的茶水,看起来颇为沧桑。
依依绞着手指,“哥哥,对不起,忘了告诉你里面还有人。”
“不怪你。”
霍乘风瞪大眼,手指着自己,十分不可置信:“你还敢怪我?”
“没跟你说话。”
段行舟说的颇为自豪,他手里的符箓打算过会儿再给,看霍乘风蒙在鼓里可太好玩儿了。
“二位有何贵干。”
萧怜梦掀开船帘,面色不善地倚在船帮上,衣襟松松垮垮拢着。
他生有一副极阴柔的样貌,唇色艳红,皮肤白得透明,站在夜色里,活像吸人血的艳鬼。
段行舟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方才我们不知船中有人,冒昧打扰,请问能否载我们渡河?”
萧怜梦没接,漫不经心打量眼前二人:“滚下去!”
依依有些着急:“哥哥,从前山岳伯伯带着我去的时候坐的就是小梦哥哥这艘船。”
段行舟见他要进船舱,一个闪身便掐住他后脖,匕首横在他颈前:“接不接!”
霍乘风懒得听他们废话,见人被制住,解下船缆,拿起一旁的长蒿往岸边一撑,船就飘了出去。
萧怜梦活生生气笑了,他就没见过上赶着去送死的。
他将脖颈前的匕首轻轻拂开,半倚在船座上,又慢悠悠倒了杯茶:“别告诉我你俩是去救人的。”
这条路他只送过两拨人,一拨是送人命的恶鬼,一拨却是救人命的“活菩萨”。
这俩生面孔,一个看着憨却杀伐果断,一个长相明朗磊落,行事却毫无章法,自带三分风流。
他们是什么目的呢?
“没我指路,你觉得你们找得到?”
段行舟微微一笑,看向坐在船头晃着小腿的依依,冲霍乘风道:“一直顺着水流方向走,不用拐弯。”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萧怜梦坐直了身体,这条路真正用处鲜少人知道。鬼窟那群疯子可不好惹,好不容易活到如今,他不想被连累。
“受人之托,去救几个孩子,我们本无意打扰阁下,到时候会将你打晕,不会拖累你。”
“呵,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们?”
霍乘风虽不知段行舟卖的什么关子,但也听出了大概,他手上动作不停,混着汩汩水声,贫嘴道:“谢谢不用,不过阁下倒是可以给我们透露点消息。”
段行舟的刀又横在他颈侧。
萧怜梦快被这俩人烦死了,一个馊主意多,一个像只没长脑子的疯狗。
反正死的不是他。
他下巴抬了抬,示意正前方直上直下插在那儿的一处绝壁:“喏,暗河尽头通向鬼窟,这地方可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