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寂静空明的小径突然起了一层白雾,沉沉压在湖水上方,月亮门那儿已被浓雾覆盖,林乔只能继续往前走。
云水院的牌匾分明就在眼前,她却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脚下的青石板不像来时那般干燥,滑腻腻的,一股土腥味儿。
雾稍淡些,似有若无的木叶晃动声就仿佛贴在耳边,带着水的寒意,凉飕飕钻入衣襟。
林乔消食消够了,拿出祛煞符,指尖猛地燃起一簇火焰,雾渐渐散去,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而那拱形门旁有棵歪斜的槐树,枝叶浓密,在水面投下大片阴影,此刻正无风自动,吱呀吱呀晃着。
今日宴上母亲提起给她院里添置人手一事,林乔果断拒绝,她本就不习惯有人伺候,更何况她这体质时时刻刻都有惊喜等着她。人一多也不方便她招待“客人”。
符箓即将燃尽,白雾似要再起,林乔快步走至树下仰头看,然后朝树干猛地踹了一脚。
“哎哟!”
掉下来的姑娘约双十年华,她捂着屁股怒瞪林乔,即便脸上一片青灰也掩盖不了生前的美貌,藕荷色软缎襦裙裹着丰腴的身段,脸颊微肉,透着股憨态可掬的娇。
但一说话就破坏了周身的美感。
“贱人!你想死啊!”
这是她的院子,却住进这么个人,她只是想吓唬吓唬,没想到这人还有几分本事。
女鬼眼里飞快掠过那么一丝不舒坦,像是见了什么碍眼的东西,化作煞气朝林乔扑面而来。
林乔一动不动,直到黑雾中那双苍白的手快要掐上她脖颈,她立刻将提前备好的祛煞符贴至掌心,按在那只胳膊上,滋滋冒烟。
“啊啊啊啊啊——”
女鬼惨叫出声,煞气乱窜,原本凝实的右臂渐渐消散,猩红的眼底时而清明,时而混沌。
她疼得满地打滚,可惜,只有林乔能看见。
掌心的符箓仍在燃烧,林乔蹲下身,将她脸掰过来,朝她缓缓靠近,吵闹的声音终于停止。
女鬼死死盯着跳动的火焰,瞳孔放的极大,抖着身子拼命往后挣扎,笑得一脸谄媚:“大人,大人我错了,我就是想同你开开玩笑,您认真了不是?”
“开玩笑?”
林乔好似在看一出特意编排的戏码,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你可知但凡碰上个心智弱的,你这些小花招足以将人吓疯。”
“你这么喜欢玩,我便陪陪你好了。”
林乔拿出拘鬼符,符箓贴在女鬼身上的一刹那就化作无形的绳索缠绕在她周身,越是挣扎绳索绷得越紧,似要陷进肉里。
林乔远远将绳索另一端抛搭在树枝上,枝叶微晃,女鬼便被吊了起来。
女鬼敢怒不敢言,明明心里恨极了却不得不露出讨好的笑,表情十分狰狞。
槐树晃得厉害,似在表示不满。
林乔不再看她,蹲下身摸索一番,脚下泥土松软,周围并无杂草,想来土层最近才翻新过。树干也就腰身般粗,若是精怪,这点年份可不够。
而且,女鬼穿着一身林家婢女才穿的藕荷色衣裙,林乔见她第一眼就想问个明白,可她太不老实。
引魂铃响,她就不得不管。可她懒得与这人多费口舌,林乔直接伸手从她眉心取出一丝魂力。
“小……小姐,天……天黑了。”
林乔循声回望,小丫头身量不高,提着盏灯笼怯生生站在院门口,扶着门框的手指尖泛白,双腿还打着颤。
“你就是小满?”
小满点点头,提着灯笼朝林乔疾步走去,速度太快,风掀起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圆润可爱的脸。
她嘴里嘀嘀咕咕,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满,你是最棒的,你可以的。”
奉祥姑姑同她说过,小姐只是偶尔会有些不似常人的举动,不会伤人,她只要负责小姐日常起居便好。
方才见这外面好像有火光她才寻了出来,结果看见在树下不知捣鼓什么的小姐。
比手划脚、状似疯癫,月亮照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吓人得很!
小满鼓足勇气,抬头看着林乔,微塌的鼻梁上缀着星星斑点,此刻正浮着细汗:“小……小姐,热水早已备好,该就寝了。”
那双握着灯杆的手攥得死紧,灯笼里的烛火跟着打晃。
林乔眼尾轻轻弯着,亮得温润:“我不需要人伺候,明日我会同母亲说我还是不习惯,到时候再将你调回奉祥姑姑那儿。”
说话时像晚风拂过湖面,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松快。
小满摇头,薄唇抿着的时候显得有些倔强:“不,小姐,我要跟着你。”
她好似想到什么,双眸一亮:“小姐不需要我,但院儿里还有头待产的羊,从前我放过,知道怎么照顾。”
“……”
“行吧。”
她日后避着点就行。
——
翌日一早,正如林筠所说,家里人都各忙各的去了,只剩兄妹二人,便直接在松风院一同吃起了早食。
林乔拿起一块饼,在林筠期待的眼神中咬下第一口。
酥油流溢,肉香与麦香交融。焦脆的饼皮中和了肉的酥烂,牙齿轻轻一碰,好似全化在了嘴里,却又十分有嚼劲。
先是咸鲜漫过舌尖,随即暖意从胃里慢悠悠散开,爬遍四肢百骸。
林筠见她吃得欢喜也就放心了,伸手又给她添了碗松榛白粥:“这饼又叫‘古楼子’,福满楼一日只做一炉,若配上楼里特制的酱腌茄瓜又是另一种风味,可惜不让外带。”
嚼嚼嚼
嚼嚼嚼嚼嚼
林乔根本没空说话。
“公子,时辰到了。”一个小厮提着箱箧走到林筠身侧。
林筠擦了擦嘴,冲林乔道:“那哥哥去云台了,若有事直接告诉柏川,让他来寻我便好。”
少年走得匆忙,一看就是今早耽搁太多时间。
林乔吃饱喝足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走到那棵树下。
吊了一夜的女鬼浑身煞气消了个干净,她见林乔出现,眼中顿时露出欣喜之色,然而察觉她来的方向,又挣扎起来:“你个贱人,外来货!那是我哥哥,你凭什么霸占我的院子和家人!”
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声泪俱下:“明明你来之前好好的,云水院里添置东西会问我喜不喜欢,哥哥会买我爱吃的胡饼,还会用莠草编成毛绒绒的小狗逗我开心,你就是个小偷!”
林乔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这副模样不像在说假话。槐木属阴,又临近活水,有养魂之用,她能记得一些生前事倒也不足为奇。
且她昨夜就已窥得女鬼的执念,她的确有个哥哥,但看她如今这情况,像是记忆错乱?
小满硬着头皮上前:“小姐,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树是谁种的。”
“公子早前一直觉着泠音湖空荡荡的,趁着收拾云水院,半月前让忠叔栽了些花草,这棵树……好像前几日刚种下。”
“小满,去找把锄头来。”
“啊?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