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真恰好驾马赶来,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下意识仰头一看。
林乔正倚在客栈二楼窗边,神情懒散,见他望过来还冲他友好一笑。
她怎么在这儿!
今日他抽空回了趟家才知祖母又出门寻老三去了
眼见着天色渐深她还未回,娘便派他出来找找,结果二弟外头那处院子也没人。
许是顾寻真近日一直与抗拒学武的二殿下斗智斗勇,脑子也越发聪明,想到顾寻惟最近一直在这边转悠直接驱马来了环浦渡。
顾寻真连忙勒紧缰绳下马,大踏步走到一脸看好戏的顾寻之身前:“你们惹她了!”
顾寻之:?
顾寻之只觉莫名其妙:“谁?”
顾寻真见林乔直接从二楼纵身跃下,压低声音道:“林家小姐林乔!”
当日马场之事历历在目,林乔嘴皮子溜还会打,不仅有个护犊子的祖父,二殿下也喜欢得紧,惹她不是找死吗!
“!”
顾寻之一向聪明的脑子突然有些转不过来。
眼见着那姑娘拂了拂衣袖,将手里的包袱随意往身后一搭便径直朝顾老夫人走去。
顾寻真想上前却被顾寻之一把拽住,后者拧着眉:“大哥,我劝你别去。”
他知道林乔,只是没见过。
他当初也好奇大哥到底在马场经历了什么脑子才变得这么灵光。
大哥闭口不言,他和表姐一拍即合四处打听,终于从楼子穆那儿了解了整件事经过。
原是大哥被人轮流骂了一顿,其中就包括林乔,就连大哥那功劳也有林家小姐一份。
他可没忘祖母方才是怎么打林家小姐主意的,谁知道有没有被听去。
“顾老夫人,听闻您想与相府结亲?”
顾寻真疑惑地看向顾寻之,顾寻之眼睛一闭。
彻底完了!
林乔笑眯眯看着顾家老夫人,她总算见识到岳寒雁口中那位疼惜孙儿的老夫人,果真名不虚传。
她耳力一向很好,竟不知什么时候成香饽饽了。
顾老夫人回神,被这笑容刺了一眼:“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滚一边去!”
她说着还想去找顾寻惟,却被林乔挪步挡在身前。
“你!”顾老夫人何时被这么对待过,她冲四周张望:“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将这死丫头拖下去!”
周围的人来一个林乔就踹一个。
顾寻之死死抱住顾寻真腰:“哥,你别冲动!”
他哥好不容易看着前途光明了些,别到时候又被打回地狱。
要他说祖母就该吃吃亏才能长记性,不然凭她那张嘴指不定哪日就带着顾家一同将命丢了。
“顾老夫人想结亲也不知道认认人吗?人生地不熟?我觉得盛京我应该比你熟。”说着林乔就抬起手,一枚莹白玉牌自她手中垂落,正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背面是一个“乔”字。
顾老夫人眨眨眼,心里怦怦直跳,类似玉牌她只在景王身上见过。
但……但眼前这人怎么可能是林家小姐,不是说她患有眼疾不常出门吗!
她刚想质疑又听林乔道:“啊,抱歉,我拿错了,这个才是。”
林乔身前黛色小包里共有三块令牌:一块是进京前林淳随信寄给她的,一块是近日皇后给的,一块是浮生阁阁主令。
摸起来手感差不多,一时没注意就拿错了。
林乔扒拉着身前的黛色小包,令牌混着瓶瓶罐罐装在一起,布包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响得顾老夫人心头发慌。
“这块才是!”林乔举起手,一个大大的“辅”字顿时出现在顾老夫人眼前。
仗势欺人嘛,谁不会。
辅,辅国令!!!
顾老夫人一阵头晕眼花,她身旁的老嬷嬷连忙将人搀住。
“靠娶媳妇来挣前途,顾老夫人,你顾家家教若是如此,我看岳小姐是该重新考虑考虑与你家大郎的婚事了。”
林乔说完还瞥了眼一脸着急的顾寻真。
“将吃软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您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当然,我也不是不让人吃。”
林乔手一指,众人齐齐让开,露出仍趴在岸边干呕的顾寻惟:“您这个废物孙子,长相身段学识样样没有,遇事便退,池子里的王八呆久了还知道露头喘口气,就他那样的我赘回家都嫌碍眼。”
“啊对了。”林乔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看向面色铁青却不敢吱一声的顾老夫人:“劝您一句,日后若有人心善收留您的乖孙您可千万别跟着去,别到时候人家还以为谢寻惟是您养的巨婴,连软饭都没得吃。”
林乔说完就头也不回离开,不知为何,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然而又见她停在顾寻惟身侧:“你会游水吗?”
顾寻惟傻愣着抬头,双眼红肿,虽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老实道:“会。”
林乔微微一笑。
“下去吧你!”
林乔毫不犹豫一脚把顾寻惟踹下水,看着水里扑腾的人怒骂:“想护的人护不住,想反抗又没本事,活了十几年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
“嘶!”
全场唯有茶摊老板笑出声,这姑娘真喜人。
“你你你!”
顾老夫人大张着嘴喘气,指着林乔的手气得直哆嗦,早就被顾寻之寻来的大夫见状立刻上前。
顾寻之望着那道往赵家楼船去的背影,束起的墨发在她身后一荡一荡。
他真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想揍顾寻惟一顿了。
顾寻真一个头两个大,他拍了拍环住他腰的手,只见他那个一向沉稳冷静自持的二弟仰头看他:“哥,你说我能吃上林家这碗软饭吗?”
“……”
顾寻真怒吼:“吃吃吃!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乔走后,顾寻真肉疼地付了五十两茶钱,立刻将一家子打包带回顾府。
至于飘在江面的顾寻惟,他只留了句“限他一日归家”便任他自生自灭了。
渔娘见顾寻惟浑身湿哒哒从水里爬起来顿时破涕为笑。
她把手中早就买好的茯苓饼递给老板,又鞠躬向周围的人道谢才独自离去。
手里的茯苓饼还微微泛着温热,老板瞥见躲在人后的柱子,立马上前揪住他耳朵:“臭小子,碎银还我!”
……
顾寻惟不近不远跟在渔娘身后,祖母今日每句话都在往渔娘心口戳,他却不敢反驳。
他……的确没用。
“顾寻惟。”
顾寻惟吓得脚步一顿:“渔,渔娘。”
“你该回家了。”渔娘转身冲他笑着,那笑挂在脸上。
她身后的芦苇荡浸在月光里,像是铺了层银霜。
“我……”顾寻惟躲闪着渔娘的视线:“对,对不起。”
“顾寻惟,你没有错,更不必同我说对不起。”
渔娘顺手折过一根芦苇拿在手里轻轻晃:“这些时日你替我谈下的生意抵得上我一年卖的鱼。你看,你这样的公子哥就算跌进尘埃里,凭着从前的人脉、学识也能比普通人过的好,你在怕什么,又想通过我看到什么。”
宋渔八岁失怙恃,偏生性子要强,还没船桨高的年纪就在环浦渡卖起了鱼。
来来往往商旅见过不少,顾寻惟在她面前一眼便被看了个透。
“我知道,你好奇我一个卖鱼女在被凌辱后为何还能当作无事发生般、顶着世人的眼光在街上卖鱼,你好奇我为何能活得这么肆意、才想方设法住进我家,因为我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不是吗?”
夜色下,渔娘的声音尤为清晰:“你胆小、懦弱、担不起事,你得靠别人的悲惨获得心里头那点浅薄的安慰。你一定在想,渔娘都这样了那我还怕什么,再差也不会比渔娘差了不是吗?”
“不是!”顾寻惟近乎哀求,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被夜风一吹直直凉到心底:“我没有……我真的拿你当朋友。”
“不重要了顾寻惟。”
“你该回家了。”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