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是袁渐鸿给他的,他曾经在程愫屋中见过。
内藏酸液腐蚀,若不按正确方法打开盒内物件便会自毁。
他一路回来找遍所有锁匠,无人能解。最后想到了楼子穆,他记得这人打小就爱钻研各种机关术。
“你从哪儿弄来的。”
楼子穆点燃屋中所有烛火后才拿起来细细观察,他轻轻晃了晃,有轻微的水流声。
“能解吗?”
“你等等。”
楼子穆也不确定,这个方盒无一处着力点,通体平整根本无处下手。
按他多年经验来看,这种密盒夹层内要么放了火绒囊要么放了酸汁管,一旦强行打开整个木盒便会彻底锁死,里面的物件也会损毁。
而且外刻雷纹和火焰纹,这是墨家机关常用表示自毁装置的记号。
楼子穆灵光一闪,开始蹲在地上四处翻找起来。
恍惚间沈昭好似又回到六年前。
那时他们一行人在城外有个秘密小屋,他负责出主意,楼子穆就蹲在一旁做各种武器,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你,如今还有人欺负你吗,我可以……”
楼子穆回头飒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用,他们都被收拾干净了。”
“?”
楼子穆一边翻看图纸,一边道:“当年陆云玥知道你一跑了之哭了好几场,见到你哥就没好脸色。后来你哥烦得要死,告诉他你去了关陵,他想也没想就回家收拾包袱,但门还没出就被捞了回去,没过多久就被他爹送回了江南老家。”
“至于云台那些人。”楼子穆突然起身兴冲冲推开西向的轩窗。
此处阁楼位于丘坡半腰处,曲径通幽、草木葱茏,凭栏可勘全宅风光。
他指着远处一棵巨松,隐隐窥见月下松旁的粼粼波光:“你是不知道林家兄妹……”
楼子穆将前段时日云台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沈昭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坦然接受。
陶瑞和王渊他清楚得很,一个蠢货、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王渊能丧心病狂至此他是没想到的,要他说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然而当他听到楼子穆说韦七刑场那日上天接连下了两道示警,突然愣了愣。
鬼市那次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楼子穆所描述的那样,狂风乍起、黑气弥漫:“那日林家小姐可在场?”
楼子穆拿过木盒翻来覆去看,诧异沈昭为何要这么问:“好像是去给韦七送行,她倒是心善,可惜生来就有眼疾。”
沈昭装作不知:“什么眼疾。”
“听说生下来就没法视物,后来不知送去何处治眼睛去了,直到近日才回京。”
若不是林相那炮仗放得响他根本不知林筠还有一妹妹。也是近日林筠才沾了些烟火气,从前跟个供奉的仙童似的,嘴角的笑就没变过。
“林家小姐是个妙人,就是脾气有些大,我劝你一句千万别招惹她,而且她哥还是林筠你绝对讨不了好。”
只见沈昭挑了挑眉,露出几分过往的张扬与桀骜来:“所以楼大师,这木盒你能开吗?”
沈昭话音刚落,只听“喀哒”一声。
楼子穆盘坐在木屑纸堆里,扬起脑袋摊开右手。
原本四四方方的乌木盒便如花朵般一层层在他手心绽放,露出里面的信笺:“怎么样,我厉害吧!”
“嗯,厉害。”
……
沈昭亲启
阿昭,世事无常,不曾想竟以这种方式与你告别。我知你一向聪慧,许是过不了多久便会察觉端倪,希望得知真相那日勿怪为兄。
两年前,我突觉身体有恙,尤其到了冬日,时常分不清现实与幻象,险些重伤他人,我遍访名医,无果。不久程家军内部也开始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失去理智对一名将士来说无异于扼杀。
以防军心动乱我和父亲都瞒了下来。后派医者暗中探查,脉象皆躁动不安,如困兽乱窜不似常人。
那时我才意识到,有人针对程家军,或者说有人意在关陵。
因此我与东武袁县令提前约定好,若见关陵红烟起立刻开闸放水借地势冲刷冰层。
此次北幽来势汹汹,兵力为我们两倍,自收到消息那日起程家军上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你是这两年来唯一一个脉象正常的人,虽不知为何,我却很庆幸,你还年轻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脉案我已附在信后,虽说盛朝与西戎已订下百年盟约,但谁也不知程家军惨剧是否会复现,还望你多提醒沈伯父。
梅花酿和酒方埋在关陵将军府梅树下,日后若有机会,一杯薄酒洒于燕支坡,便算兄长们已归乡。
勿念
程愫
他明白了,明白了去东武赈灾前老秦看他的最后一眼。
……
“我都说别送别送了,你这老寒腿还要不要了!”
少年一手搭在老秦肩上,一手牵着马,嘴里还叼着根不知从哪儿取的枯草,吊儿郎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顶多半个月我们就能回,到时候请你喝酒!”
“你怎的不说话,我是去赈灾又不是去送死,哭丧着脸作甚。”
少年话音未落,一个蒲扇大的巴掌就冲他扬了起来,老秦忍了忍还是没舍得动手:“呸呸呸!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才十六什么死不死的。”
“对对对,您说的对,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雕花槛窗被风吹得忽开忽合。
十六岁的沈昭垂头独坐庭院,手里的信被他攥得发皱,一声声呜咽混在晚风里听不真切。
“啪嗒”
墙角枝头最后一朵梅英零落,好似东风送来的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