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皇帝见人人皆红光满面看着他,掩唇轻咳两声,脊背也不由挺直些许。
“都平身吧。”
他日日都听腻了,但今日不同,总觉得真诚许多。
然而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王留良走至韦七身前怒目而斥:“你所弹《百羽录》乃前朝归云大师于朝阳门前诉冤的曲子,曲终弦断乃王朝哀歌,今日你伙同林家女在陛下面前弹此乐曲是要造反吗?”
“孟大人,时辰已到还不行刑!”
孟多星并不多话,躬身退至皇帝身后。
天生吉兆,百鸟齐鸣,衔桂献瑞,恰逢春闱。
种种异象、巧合,可不是仅凭人力能办到的,更何况韦七行刑的日子是他们王家人自己定的。
他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站在一旁的林家女身上,此女怕是不简单。
皇帝并不打算放过他,萧远山日日揪住他错处不放,那他就折磨他徒弟:“孟侍郎,你怎么看。”
“……”
孟多星灵机一动:“陛下不如问问百姓。”
“陛下!”皇帝抬手制止了王留良接下来说的话,他目光扫了一圈,看向最先道出《百羽录》的那名老者:“老丈,你说。”
老丈激动得双眼通红,直到他身侧的人推搡他好几下才磕磕绊绊道了句:“百、百鸟齐鸣再现,那定是有冤,草民觉得韦七不该死。”
“再说我们陛下岂是那前朝昏君能比得!”老丈涨红着脸,又看向方才扫兴那人:“《百羽录》乃归云大师为民请命所作,如今天降吉兆,这是佑我大盛江山永祚,何来哀歌!”
他又不是聋子,今日这曲子与当年乍一听差不多,但又截然不同,并非什么诉冤鸣不平,反而听出些祥和安顺来。
老丈话音一落,周遭的人纷纷应和,他们皇都的人当年又不是死绝了。
皇帝被成百双期盼的眼神盯着莫名有些心虚,可他已经接下了青玉令,这让他很难做啊。
他试图向一旁的林淳求助,后者直接抬头望天。
“……”
这时,伴随着一声马儿嘶鸣。
一个哆哆嗦嗦、圆滚滚的人影从不远处马车上爬下来,一只同样圆滚滚的黑猫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来人满头白发,脚步迈得又急又小,每走一步便要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
“陛下!”
是温希仁。
皇帝眯起眼,好好一个云台被他管成这副德行,他还没找他算账自己倒是先跑来了。
“何事?”
温希仁拨开人群重重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卷轴高高举过头顶,指腹一松,卷轴便自上而下展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云台学子请愿!还请饶韦七一命!”
林筠求他帮忙时,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琴痴易寻,知音难觅,当初韩崧曾说他是世间唯二能听懂他琴声的人。
如今斯人已逝,他这辈子怕是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琴声。
那人留下的东西不多,相交一场无论如何他都得替韩崧保下韦七。
这份请愿书他根本没费力,只需将云台那资助真相道个清楚那些学子便抢着写上自己的名字。
“云台学子请愿!还请饶韦七一命!”
百姓见状也一个接一个加入其中:“陛下!还请饶韦七一命!”
一时间,呼喊声层层叠叠。
韦七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听着众人为她求情愣怔怔跪在那儿。
“孟侍郎,你怎么看。”
“……”
孟多星沉吟道:“陛下,您虽应了诺,但此乃天意、民意,不可违。”
林乔闻言不由向那道身影望去,这位孟侍郎也是个妙人。
他这话不就是说“陛下您已经应了诺,收了青玉令也不用还。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上天会横加阻挠,这不是您的本意,而是天意、民意不可违,您乃顺天而为”。
此子有前途!
“咳!既然如此——”
“陛下!君无戏言!”王松清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目光精准落在角落的林乔身上,他千防万防却忘了这人。
幸亏他不放心一直盯着,不然凭王留良那蠢货指定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抿唇不说话,右相是不是太闲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王松清紧绷着脸掀袍跪下,情绪激动:“陛下!当真是天意吗?”
“这些百鸟不过凡鸟,盛京东市便能买到,所谓琴音相和,不过琴曲韵律合了鸟的鸣啼,至于这骤晴的天,乡下农人尚能预测晴雨。”
“况且正如这位老丈所言,《百羽录》是归云大师为民请命、诉冤的曲子,却被林家女借以包庇罪犯,您莫要被人蒙蔽啊!”
“呵!”忽有一声轻笑漫开,众人目光齐刷刷朝那姑娘望过去:“王大人手眼通天,你尽可去查查东市近日有无大量购鸟的记录,至于这骤晴的天……你怎知它又不会暗下去。”
“韦七也是民,大家只求留韦七一命,‘包庇’一词是否言重了些。”
王松清早就有所准备,他一挥手,何昊便带上几位身着粗布短褐的老者:“陛下!他们皆是京中有名的报晓人,最善识晴雨,甚至能精确到时辰,他们皆说今年春寒时短,自今日午后便会回温,谁知林家女是不是居心叵测、早已提前知晓才造了这所谓的百鸟齐鸣。”
王松清一番话下来,在场百姓也不免心思浮动,这些报晓人每日清晨便会走街串巷,他们再熟悉不过。
韦七的确值得同情,但若他们都是被利用的……
皇帝其实也不信,但此事对他来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无意戳穿。
至于欺君?
自家人的事,那分明叫彩衣娱亲。
他见林淳一脸漠不关心的样,不禁小声问道:“您不帮帮?”
林淳摇头,那丫头一将雪团骗到手就死活不肯透露她要做什么,他才不帮!
但眼神还是止不住往林乔身上瞟。
皇帝懂了,老师这是想让人主动求他。啧啧,这么多年还是这副别扭性子。
林乔不见丝毫慌乱,缓缓道:“王大人既然如此笃定,不如我们赌一局,若韦七命数未尽,苍天有意留她就降下风雨为兆,你便放她一条生路如何?”
王松清嗤笑一声,他不知这人哪儿来的自信。
报晓人虽是临时找来的,但都有家承,祖祖辈辈就靠这个吃饭,都说天已放晴且不会下雨,那绝不可能出错。
“可。”
“那就劳烦韦七姑娘再弹一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