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乔心情极好。
她终于可以将那琴先生送走了。
她随金蝶指引一路来到云台书院后方的问道堂,此处为各位直讲所居,环境清幽,林叶葱郁。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座藏书阁,名“文渊”,临水而筑,足有五层,几乎囊括所有名家典籍,只要是云台学子皆可借阅。
甚至有些学子手头紧时,会直接抄录楼中珍稀书籍拿到外面的书铺中换取银钱,所以文渊阁的人只多不少。
林乔上到第四层,走至角落从木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百羽录》——是一本琴谱。
林乔翻开看了看。
沉默了,看不懂。
“归云大师是谁?”
“不知道。”
林乔诧异抬头,这不是寻到执念了怎么还没恢复记忆。
金蝶在男鬼和琴谱之间来回转悠,林乔见四周没人,用琴谱扇了扇,最后金蝶干脆停在那书页上,死活不肯钻进男鬼眉心。
“林小姐是要找书?”
张梦松自林乔走入第四层时就注意到了,但男女有别不好贸然打扰,见她四处张望似有求助之意才想着上前。
他作了一揖:“某负责平日楼里的打扫,对这些书最为熟识,林小姐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本《百羽录》你可了解?”
张梦松接过后仔细翻了翻:“《百羽录》出自前朝归云大师之手,他本是佛家弟子,然而因天性放荡、藐视戒规清律被逐出佛门,后来凭借一手绝佳的琴艺扬名天下。”
“前朝末帝听闻他的名头,三催四请邀他前去,最后是被人绑去的,连带着他那把雪夜钟。”
说到这儿他颇为感慨,眼中透着敬佩:“不过谁都没想到,归云大师会在朝阳门前以一己之身质问末帝,他当时弹奏的便是这首曲子。那日原本阴云密布,可曲乐一响,成片的雀鸟像是得了召唤从四面八方振翅而来,聚在朝阳门上空,漫天翻飞,齐齐哀鸣。”
“归云大师说,既然百姓的冤情陛下看不见、听不见,那便换这天地间的万千生灵来为他们发声。”
“末帝屡次相邀,对他已是容忍到极限,又被人搅了兴致自然怒不可遏。然而归云大师丝毫不惧,他扬言,曲终之日便是弦断之时,也是为这即将覆灭的王朝奏响的最后一曲哀歌。”
“那后来呢?”
“曲子还未弹完,归云大师同齐飞的百鸟皆被当场射杀,扒皮抽筋,尸骨不存。那把雪夜钟也被斩断当了柴烧。”
“后来也正如归云大师所言,前朝不到一年就彻底被先帝推翻。只是无人再弹《百羽录》,这本琴谱也是集众人之力才整合在一起,直到如今仍有缺失。”
“归云大师去世时多大年纪?”
张梦松不太明白林乔为何要这么问。
“好像才二十出头。”盛朝建立不过三十五载,他祖父便是亲历者之一,运气好才侥幸活了下来,因此他虽年纪小却从不怀疑此事的真假。
林乔莫名松了口气,她瞥了眼身旁听得一脸认真的男鬼,怎么看也不像二十出头的样子。
差点以为他就是归云大师了,不然之前多不礼貌,罪过罪过。
但这男鬼的执念为何是这本琴谱,难道与琴谱的缺失有关。
林乔想了想又问道:“这本琴谱经常有人借阅吗?”
“林小姐,你等等。”
张梦松走到楼梯口一处书架前上下翻找起来,不过片刻便从中取出一卷竹简。
眼神搜寻一番后冲站在不远处的林乔道:“自这本琴谱放入文渊阁后只有一人借阅过,时间在四年前,是云台书院的师长,名韩崧,不过……归还的人是温祭酒。”
韩崧……身旁的男鬼仍然没有反应。
林乔跑过去拿着竹简看了看,书简外刻着的数字正对应琴谱那处书架,竹简内又有数字对应每本书的行列,谁借了或又归还清晰明了。
“韩直讲如今可还在书院?”
张梦松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是三年前随父入京才有机会进的云台,没听旁人提起过书院有这号人。”
“不过你可以去寻温祭酒。”张梦松指着窗外那条羊肠小道:“顺着这条路逆着溪流走到尽头便是他的住处。”
“多谢。”
林乔不再迟疑,匆匆道了谢便下了楼。
徒留张梦松皱眉站在原地。
这林小姐可真奇怪。
“张兄……”
“嗯?”
张梦松胳膊被推了推,他转头一看,惊喜道:“李兄,你何时回的书院。”
李既成腼腆笑笑:“近日才回,我娘身体大好便将我‘赶’出家门,这不一回就来还书了。”
“张兄,请问方才那位姑娘是……”
“林家小姐林乔。”张梦松狐疑看着他:“她之前同我打听过京城妖道害人一事,说喜欢搜集些奇闻异事,听闻是你打晕的人,便想着见见你,她没来寻你?”
“寻,寻了。”李既成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近日忙得晕头转向就将人给忘了。”
张梦松点点头,又好心补了句:“你前些日子不在书院发生不少事,陶家那俩兄妹是彻底栽了,日后也算能清静些。”
“还有这林家刚回来的小姐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千万不要得罪她。”
李既成忙不迭点头。
浮生阁阁主嘛,他认出来了。
他当时就觉得那“被偷玉簪的小姐”同夜里出现在房顶的浮生阁阁主身量有几分像,原本他以为是那阁主偷的玉簪嫁祸到李全身上,原来竟是同一个人。
这就说得通了。
——
“哟,你倒舍得来看我这老东西了?”
“富贵人家的日子就是好过吧,瞅瞅你那肥样。”
温希仁躺在竹林小院中的一张竹椅上,语气酸溜溜的,他尝试着将卧在他脚边的煤球提起来,最后又悻悻作罢放了回去。
煤球趴在地上继续啃它的小鱼干,突然耳朵动了动。
林乔顺着小道一路往上爬,刚爬至坡尽头就瞧见院中的一人一猫,一声“温祭酒”还没出口,心口突然被踹了一脚,震得她倒退几步。
衣襟处留下一个梅花印,还沾着油渍。
她回去一定得同小满说说,不能再喂下去了。
温希仁发出一声嗤笑,不过不是对林乔,而是对着蹲坐在地一脸失望的黑猫。
看吧,不是他年纪大抱不动,而是这猫太壮实。
“林小姐找老夫有何事啊。”温希仁慢悠悠摇着蒲扇,微微偏过头看向院外的小姑娘。
“想同祭酒打听个人。”
院落不大,只一大一小两间屋舍,一桌一椅一盏茶,青竹环绕如天然屏障。
院中晾晒着些许书籍,风过时,墨香便混着竹叶相擦的“簌簌”声扑面而来。
“何人?”
“韩崧,韩直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