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林筠慢悠悠寻了处位置坐下,不急不躁,竟还夹起桌上的饭菜浅尝几口。
陶令谦看得胸腔发闷,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若同一孩子置气反倒显得他小心眼。
不到半炷香,陶令谦派出去的人便赶了回来,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
“你们林家简直欺人太甚!”
瑞儿被打得手脱了臼,小熙也被当众折辱,罪魁祸首还敢当着他面倒打一耙!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陶令谦顾不得思考因何事起的纷争,他怒火正盛,踹开碍事的檀木椅,拳头就带着风声冲坐在桌前的少年砸过去。
林听澜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硬生生接下这一拳,两人就在这不大点的地方交起手来。
陶令谦终究是年纪大了,纵有底子在也渐渐体力不支,到后头他收起力道只做躲闪,即使脸上出了热汗也并未停止。
他的心腹多次想上前帮忙都被挥退,那架势倒不像是在打架,而是单方面的教学。
林筠见时辰差不多:“听澜,谢谢陶公。”
林听澜及时收手退至林筠身旁,向陶令谦郑重行了一礼:“多谢陶公指点。”
“哼!”陶令谦接过巾帕擦去脖颈沁出的薄汗,紧绷的脸色也慢慢松开。
他已许久没像今日这般畅快,身边的人总顾及他身上的伤,下手跟小猫挠一样,没半点意思。
这个叫听澜的倒有几分他年轻时的狠劲。
他将帕子随手一扔:“小子,别仗着年轻就硬扛,过刚易折。”
这小子今日抗下他这拳,指定得难受一阵。
陶令谦冷静下来后他自觉方才是有些冲动,他不再多言,带着人就往外走。
林筠对他的背影道:“陶公,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有错在先,陶瑞、陶熙为何不直接来求您做主,偏偏瞒着。哦,还得您老人家亲自上门去探查。”
陶令谦心头一梗,他何尝不知道,小熙平常手破了皮都要闹上一段时日,更何况这次丢了这么大的脸。
但他不能让林筠再接着说,自家的事还是得关上门来解决。
林筠可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令公子这些年做了不少糊涂事,仗着您老的身份欺凌弱小,为非作歹,书院许多人怨声载道。不过大家念在您劳苦功高,为朝廷、为百姓付诸一生,忍便忍了。且家境弱些的也确实惹不起,有些甚至直接退学,起码还能保住自己的尊严。”
陶令谦双眼猩红,转身直勾勾看向林筠,林筠也不怵他,
“令小姐也不遑多让,女子之间无非一些口角之争,她却常常心生嫉妒,败坏别人清誉,那姑娘险些自缢而死,若不是家人发现的早,怕是尸体就得停在你家门口。”
“册子上记载的皆是陶瑞、陶熙所做种种,您若不信可自行调查。”
陶令谦拿过册子一一翻看,手指紧攥。
详尽到时间,地点,甚至还有证人,一看就不是短时间能整理出来的。
“你想如何?”
这小子心思当真阴险,能忍到今日才告发。
“还望陶公管好家中儿孙,莫要生事,我妹妹体弱,禁不住吓。”
云台书院有两大派系,一是以王渊为首的世家子弟,另一派就是以陶瑞为首的新贵,前者有百年底蕴,根基深厚,后者多是随先帝开疆扩土一步步爬上来,颇得盛宠。
都是不肯轻易低头的主,摩擦自然少不了。
他原想借陶瑞生事,最好与王渊斗个两败俱伤,剩下的人自然能安安静静读书,却没想到陶熙也是个不安分的。
陶令谦将册子狠狠摔在桌上:“你倒是充起好人了,若你真有心,何不早早告发。”
少年神情坦然:“告发了又如何,您顶多训斥两句,赔偿点损失。在旁人看来学堂之争或许只是少年意气,若因打架吵嘴闹上公堂反倒惹人笑话,律法对他们无用,更何况是勋爵人家,但对于受伤害的那些人家来说却是一辈子的阴影。”
“你!”
陶令谦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年,目光复杂:“日后这话别随处说,律法不容你随意置喙。”
“谢陶公提醒,小子告辞。”
少年无丝毫留念,转身便离去。
陶令谦颓丧坐下,果真是年纪大了,折腾了半宿头就开始泛痛。
心腹给他倒了杯热茶:“国公爷,那林小公子为何不直接同你讲明,还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一圈。”
他实在不明白,分明一两句话便能说清的事。
读书人心思就是多。
陶令谦缓了口气,叹道:“……他在试探,也是给陶家一个面子。若我与那两小的“同流合污”,那就不是小孩之间的打闹了。”
……
林筠迈出酒楼往家走去,烁星漫天,酒楼喧嚣声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其实他还有没说的,一直隐藏在心里的。
他如今的确做不到,他只是个普通的学子,帮得了一个却帮不了千千万万个。
但日后却说不定,
少年抬目望向远方,晚风拂过,罗衣轻飏,广袖当风鼓荡。
“小哥,来碗馄饨吗?”
林筠收回思绪。
“看您像个书生,您若吃了我家的馄饨,保证金榜题名。”
“那就来份吧。”
“好嘞!”
——
此刻另一边,破庙屋顶。
“小姐,这是李既成的画像。”
白日里林乔派段行舟打听李家位置,想着夜里直接将人抓出来问问,结果刚走到半路就碰见人。
她拿着画像对着破庙里忙碌的身影来回看。
这小子……是在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