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乔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向来没有认床的习惯,走哪儿睡哪儿,幼时贪玩在隐云山走丢一次,被找到时正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睡得香甜。
“小满~”
被窝里闷闷滚出个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糊劲。
小满趴在窗沿上看向里屋,头上还顶着几撮咩咩的白毛:“怎么啦,小姐。”
林乔翻了个身,只有几缕发丝露在外面:“外面什么动静这么吵。”
“相爷吩咐人往泠音湖周围种花。”
“嗯。”林乔蹭了蹭软枕还想继续睡。
小满笑嘻嘻补了句:“相爷说粉的黄的绿的紫的都要。”
“……”
林乔打算再挣扎一下:“爹娘和哥哥都同意了?”
其实原本就挺好看的,清新雅致,没半分雕琢气。
“老爷昨夜当值没回家,奉祥姑姑说清源堂来了个不好治的病人,夫人也没回。少爷倒是回了,但没待多久就又出了门。”
这个家还真是各忙各的。
“而且,家里的事都相爷说了算。”
种吧种吧,花花绿绿多有生机啊,呵呵。
祖父绝对记恨拿他绿云一事,她本就没打算做什么,也好好还回去了,老头子还挺小气。
林乔睡意没了大半,简单收拾一通后,刚出房门就见忠叔领着一个人来。
那女子身形高挑却不纤弱,丹凤眼高琼鼻,素白锦衣配浅绿半身百褶裙,腰肢束得紧实,原本敞开的袖口以红绳缠在腕间,行走时落地无声,宛若孤鹤独立的清拔。
“林曦?”
昨日她被头发遮住大半张脸,乍然将头发全梳上去,差点没认出来。
林乔不自觉朝她走过去,这也太高了,她只到林曦的肩头。昨日坐着,没什么感觉,这一站,林乔觉得自己该问问娘有没有什么长高的法子。
“小姐,这是相爷的安排,日后林曦就跟着您。”林忠老实道:“放心,林曦是这批人里胆子最大的。”
林曦听了连忙保证:“日后我一定护小姐周全。”
林乔抿了抿唇,这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
鬼物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存在想象中的东西,比起明晃晃的刀光剑影,那些看不见的才最令人恐惧。
“那我只要她,日后云水院不必再添人。”
林曦不太明白,盛京谁家小姐出行不前呼后拥,但听忠叔说小姐如今院里只有小满一人。
“呃……好的,小姐。”
林乔见林忠眼神飘忽,嘴里的话转了个弯,试探道:“多几个也不是不行,我看昨日抓鱼的小哥就不错。”
傻是傻了点,胜在听话。
林忠心道不好。
身后突然传来“咔”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踩得微裂。
林乔回身抬头一看,两个脑袋嗖地埋下去。
林忠脸黑的像锅底,不争气的东西,尤其那个段行舟,禁不住一句夸:“还不滚出来!”
俩人扭扭捏捏从房顶蹿下,林忠将他们往林乔跟前一推就跑了,生怕她拒绝。
留下林乔和这新来的三人大眼瞪小眼。
她看向昨日抓鱼那小哥,眉峰生的浓黑,脸是晒黑的麦色,望过来时带着少年人的直爽:“你叫什么名字?”
他身板一挺,嗓门尤其大:“段行舟!”
林乔眼神来回逡巡,看得他们脊背一寒。小满一边给咩咩梳着毛,一边探头探脑,小姐那么温柔善良又可爱,他们在怕什么。
“祖父是怎么同你们说的。”
霍乘风站在中间,将两人往后一挤,自己站了出来:“咳,相爷说往后林曦就跟在小姐身边做事,我和段行舟则隐在暗处,只有小姐遇到危险时才出来。”
俩人一袭黑衣,大剌剌站在白日下刺眼得很,就这还隐在暗处,他们就是最暗的那个。
林乔总觉着他们有些不靠谱:“你俩去将衣服都换了,从前怎样往后也一样,有事会唤你们。”
俩人愣愣点头,林曦看不过眼直接一人踹了一脚:“还不快去!”
她就不明白了,暗卫营也不是没有好苗子,相爷怎么选这俩夯货。
林忠也是这样问的,他将方才云水院发生的事尽数告知林淳,还以为那俩能撑一段时日,没想到刚进去就被发现。
林淳站在窗边俯身细细观察绿云的长势,怎么昨日吹了阵风反倒精神了些,他放下剪子。
“乔乔的本事足以自保,相比于武功高强,她身边更需要的是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林曦身手不错,乘风心细,行舟听话,他们三个各有优势,虽然脑子不一定好使,但和小满一样都胜在赤诚坦率。且自小养在林家,总归是有几分归属感,便不会只将乔乔当个主子。”
“她自小在隐云山长大,自由惯了,若身边的人都将她当主子供着,反而会别扭。乔丫头情况特殊,我们没法时时守着她,不如让他们陪着她。”
林忠还是有些担心:“相爷你就这么放心他们?”
林淳抚须长笑,手指点了点他:“林忠啊,你着相了。有时候血缘关系也没那么重要,你就看着吧,老夫的眼光准没错。”
说到血缘……
林忠道:“徐瑛尸身腐坏的厉害,徐珏昨夜就将他妹妹葬了,如今他应该在清源堂。小公子已经派他手下的人去查了徐瑛前三月的行踪,若当真是那王家做的,我们要不要帮帮小公子。”
“不用,孩子长大了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林淳似想到什么,突然敛了笑:“那俩是不是都一夜未归。”
林忠嘴角抽了抽:“老爷据说是被圣上留了下来,夫人清源堂有急事,徐珏一送去,恐怕又得迟些才回。”
林淳气得哼哼。
一个两个不着家,还没两个小的乖巧。
林忠在旁不敢多言,老爷虽在翰林院当值,以往可从未这般忙过,还不是拜相爷所赐。
至于夫人,进门的时候人就说了不可能放下清源堂,当初怀着孩子都不停歇地两头跑,相爷那时可没这样哼哼。
——
西街清源堂
医馆有两层,一楼从中划开,一边坐着几名大夫,另一边则是药房,药房尽头有扇竹帘,掀开便是后院,后院里有棵一人合围粗的梨花树,如今正缀着芽苞。
二楼垂着数道月白纱帘,专为不便外露的病症所置。每道帘后都隔出一方小小天地,帘布被穿堂风掀起时,只能隐约窥见活动的人影。
室内通透明亮,秩序井然,弥漫着浓浓草药香,梨枝被风拂动,顺着二楼窗隙探进半截枝桠。
徐珏临窗而坐,眉头就没舒展过,早知他就不该头脑一热答应林家小公子的要求。
他这腿其实伤得不重,但当时忙着和那群亲戚斗法,再加上家中大不如前,稍微好些的药他都吃不起,渐渐拖成了腿疾,每逢阴雨天或使点劲就疼痛难忍。
即便后来他看过好些大夫,都说治不了。
“小伙子多大年纪啦。”
徐珏愣了愣,才发现坐在侧手边那头上扎满针的老婆婆是在问自己。
他礼貌回了一笑:“二十有二。”
那老婆婆双眼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凭她多年经验,这种小伙子最适合过日子。
额角饱满,鼻梁高挺,整个人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玉,稳重又沉静,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她越看越满意:“成亲没,老婆子我有个二十岁刚和离的表侄女,要不你们相看相看。”
徐珏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某生有腿疾,就不耽误姑娘了。”
“欸~总得先看看再说嘛。”眼见着那老婆婆亲亲热热凑过来,想再说道说道,就被一女子按了下去:“秦婆婆,您看您老毛病又犯了,日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头风病怎么好得了。”
那女子乌黑发丝松松拢在一侧,简单编了根斜麻花辫,鬓边碎发斜斜搭着,她一边垂眸说着,一边手腕轻转,手中细长的银针便稳稳扎秦婆婆黑白掺杂的发间。
“哎哟,老婆子我不说就是,夏大夫轻点轻点。”
夏萱手上动作不停,瞥了一眼旁侧坐着的人,好似察觉到他的局促:“喻大夫手头事马上处理好,下一个就轮到你。”
话音刚落,喻灵就掀开帘帷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眼睛都哭肿的小丫头。
“夏萱,你带她去后堂取独参汤,浓煎灌服。”
恰好此时夏萱收了针,点点头将人带了下去。
喻灵随手灌了口茶水,转过身看向徐珏:“掀开裤腿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