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日后就同师父一起住在隐云山,好不好呀。”
长清观外,谢沧澜蹲在女童身前,将通体刻着彼岸花纹的金铃系于她腰间。
花瓣纹路呈波浪形层层叠叠向外翻卷,底部环绕一圈回纹,铃芯缀着一枚花骨朵似的铃舌,无论怎么拨弄,都发不出声响。
此物据说乃佛寺圣物,受百年香火浸润,历代高僧日日颂经,上附功德,除却避鬼煞之用,更能贯通阴阳两界,借此消弭执念、引渡亡魂。
分明才入秋不久,女童却穿了身红色小袄,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白净。
谢沧澜取下她覆眼的绸带,见她眼中那泛着琥珀光泽般的金色缓缓沉入眼底,最后被一片浓黑取代,才彻底安心。
他略显生涩地替她捋顺凌乱的头发:“引魂铃谁也不能碰,更不能取下,知道吗?”
乔乔懵懂地眨了眨眼。
老者的长发松松挽在头顶,仅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几缕发丝垂在颊边,笑起来眼角纹路弯弯的,像拂面的山风,自在疏落。
乔乔听不懂什么叫引魂铃,只晓得在他身边,那些丑鬼都没靠近她诶。
她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老者的长须,见他一脸错愕却没生气,猛地扎进他怀里,甜甜唤了声,
“师父!”
谢沧澜将林乔带回隐云山时,她才五岁,如今已过了十年。
……
林乔穿过三清殿,一脚踹开殿后房门,细小浮尘呛得她直咳,她伸手在眼前扇了扇,朝床榻走去俯身摸索。
紧接着从枕下捻起一缕黑发后转身就走到案前拿起朱砂、黄纸便画了起来。
林乔虽被天地排斥,学不会谢沧澜引用天地之力的道术,但她可以另辟蹊径,借用引魂铃功德之力。
流畅清晰的红色符文逐渐浮现,她将窥命符拿起来吹了吹,包裹住头发,折成三角,置于刚点燃的烛火上。
白烟袅袅升起,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师妹!”
谢红英瞧见林乔的动作,差点爆粗口,他阻拦的手刚抬起,林乔就利落扯下引魂铃。
漫无目的四处飘散的白烟像是瞬间找到去处,凝成一股细流迅速绕着林乔手腕蜿蜒而上,游过她的脖颈,最后钻入她的七窍。
周遭突然刮起飓风,谢沧澜本就乱糟糟的屋子更是毁的一塌糊涂。
谢红英踹开挡住脚下的木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走到林乔身前,只见她双眼无神直挺挺立在原地。
黝黑的瞳孔已被冷金色覆盖,恍若千年古刹中的长明灯,明亮却遥远。
“完了完了!”
小白仰头看向道观上方,嘴里不停叨叨,小手抓住谢颂今垂在耳侧的长发才不至于被狂风吹下去。
它是精怪,自然能察觉周围不断聚拢的鬼煞之气,如今没有谢沧澜压着,怕是得将这道观掀了。
林乔什么也听不见,周遭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
她抬起手,淡淡金光从指尖延伸,化作翩飞的金蝶,她加快脚步紧紧跟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越来越模糊,渐渐蒙上一层血雾,每眨一次眼都有殷红的血线顺着脸颊淌下,染红雪白的衣襟。
怎么也擦不干净。
谢红英指腹沾满血迹,师父曾说过,谁也不能动师妹的金铃,她自戴上后从未取下,这是第一次。
他不敢贸然动她,只能将谢沧澜留下的祛煞符在屋内贴了个遍。
怨鬼在屋外上方盘旋,不同的人脸在黑雾中扭曲变形,伴着声声尖利刺耳的鬼啸,一个接一个俯冲而下奔着林乔来,在撞到符箓的那一刻又顷刻消散。
谢红英手中的金铃不停震颤,清脆的铃声响得他心头发慌。
他听着门外的动静,无助地看向赶来的谢颂今。
谢颂今在小白的庇护下还算勉强撑得住,他快步迈进屋内,见此情形他立刻夺过金铃。
正准备将其塞进林乔手中时,方才还直愣愣站着的人突然软了身体,谢红英连忙将人接住。
金铃归位,四周威压逐渐消失。谢颂今肩上缩成一团的小白抖了抖叶子,这才敢小心翼翼睁开眼。
煞气四散,露出谢红英怀中晕死的林乔。
脸色惨白,双眸紧闭,眼泪混着血珠一起滚落,谢红英哆嗦着手往她鼻下探了探,长松了口气。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
一个月后
“乔乔!我的宝~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驴蹄踩过脆嫩的青草,晃着脑袋嘚嘚往前走,小白抱着驴尾,甩来甩去。
林乔叹了口气,扭身将它提溜到怀里:“此行前往盛京,路途遥远,我不敢保证一定护得住你。”
像小白这样的精怪,乃天地造化之物,汇日月精华于一体,传说中食其肉能医死人,肉白骨,自然受人觊觎。
天底下几乎见不着几只,它们也从不轻易涉足红尘,怕乱了修行。
小人参莹白如玉,四肢紧紧抱着林乔胳膊,憨态可掬,林乔忍不住捏了捏:“你乖乖呆在隐云山,好好修行,实在无聊就去找大师兄、三师兄玩如何?”
小白小声嘟囔:“一个药罐子,一个蠢蛋,有什么好找的。”
林乔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嘣。
“哎哟!”
“你这话若叫他们听见,该伤心了。”
小人参精睁着乌黑的豆豆眼,噘着嘴,肉嘟嘟的小短手戳着林乔胸口:“你这个花心的女人。”
林乔笑着弯腰将它放到地上:“回去吧。”
“噢……那你在外面小心些,不要有了野花就忘了我这朵家花噢~”
小白挥着不存在的小手绢,直到林乔身影彻底消失才钻进林中。
……
昨夜刚下过一场春雨,碧空洗净般清透明亮。
谢颂今立于长清观门前,外披雪白狐裘,像是落了雪的青松,声音融进潮湿的雾气中,显得低沉而有磁性。
“怎么不同乔乔一起去。”
谢红英挠了挠头:“师妹回家,我去凑什么热闹。”
林乔出身盛京林府,祖父乃当朝左相林淳,自五岁被谢沧澜带回隐云山后,再未归家,这些年只有书信往来。
小师妹与他们不同,她还有家可回。
“况且我也不能将你一人留在这山上。”
谢红英肤色微黑,五官深邃,站在一旁呲牙傻乐。
也不知一大早就上哪儿玩儿去了,鬓发衣摆被晨露浸了个透,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人时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谢颂今忍不住拍了拍他脑袋:“我那儿还存有一些山核桃,待会儿你拿回去补补。”
乔乔哪儿是回什么家,分明是怕他们担心,打着回家的幌子寻师父去了。
“我肾好着呢!才不用补,师兄你看我还可以绕着院子连翻几十个跟头。”
“?”
谢颂今闭眼深吸口气,尽量忽视院里上蹿下跳、四处翻腾的人,他的胸口更闷了。
山核桃可以补脑、补肾,敢情当年他教的时候这人就只记住了个补肾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