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听见宝玉梦里喊自己的乳名,心里满是疑惑——这小名除了家里极少数人,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一个荣府公子怎么会知晓?
可这话又没法当面细问,只能压在心底。
此时宝玉刚从噩梦中惊醒,眼神发飘,魂儿像是还没归位,迷迷糊糊坐起身整理衣裳。
袭人连忙上前帮他系裤带,手刚碰到大腿,就感觉冰冷粘湿,吓得她手一缩,失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玉脸瞬间红到耳根,轻轻捻了捻她的手示意别声张。
袭人本就聪明,比宝玉大两岁,早已懂了些男女间的事,见宝玉这模样,心里立刻猜中了七八分,自己的脸也羞得像熟透的苹果,再也不敢多问。
她默默帮宝玉理好衣裳,跟着去贾母处胡乱吃了晚饭,回来后趁奶娘丫鬟们都不在,赶紧取了件干净中衣给宝玉换上。
宝玉拉着她的袖子,红着脸哀求:“好姐姐,这事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袭人抿着嘴偷笑,也带着羞意,先往四下扫了圈确认没人,才小声问:“你刚才是咋回事呀?”
宝玉只红着脸不吭声,袭人就笑眯眯地瞅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宝玉才把太虚幻境的梦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讲到警幻授业、与可卿温存的情节时,袭人羞得捂住脸趴在床上直笑。
宝玉本就喜欢袭人柔媚乖巧的模样,此刻情动之下,便拉着她要效仿梦中之事。
袭人心里清楚,贾母早把自己指给了宝玉,本就有主仆之分,也没法真的推拒,扭捏了半天,最终还是半推半就与宝玉行了周公之礼。
从这以后,宝玉把袭人当成了最贴心的人,待她格外不同;袭人也越发尽心尽力照料宝玉,事事都替他考虑周全。
这层亲密关系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荣国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三百多口人,每天大小事一二十件,乱得像团麻,根本找不到个头绪当故事的开篇。
正琢磨着从哪件事、哪个人写起合适,偏偏就有个千里之外、不起眼的小人家,因为和荣府沾点亲戚关系,要往荣府走动——
就从这家人说起,倒正好能引出后续的故事。
这小户人家姓王,是本地人,祖上做过个小京官,当年和凤姐的祖父、王夫人的父亲认识。
王家祖上贪慕权势,就主动攀亲认了宗,算成王家的远房侄儿。
那时只有王夫人的大哥(也就是凤姐的父亲)和在京城的王夫人知道有这门远亲,其他人都不知情。
如今王家祖上早就没了,只留下个儿子叫王成,家道中落,只能搬到城外乡下住。
王成没多久也去世了,留下个儿子小名叫狗儿,娶了媳妇刘氏,生了个儿子叫板儿,还有个女儿叫青儿,一家四口靠种地过活。
狗儿白天在外做点小生意,刘氏在家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板儿和青儿没人看管,狗儿就把岳母刘姥姥接来一起过。
这刘姥姥是个历经世事的老寡妇,没儿没女,全靠两亩薄田糊口,如今女婿愿意养她,自然一百个乐意,一门心思帮着女儿女婿过日子。
这年秋末冬初,天气一天天冷起来,家里过冬的棉衣、粮食都还没着落,狗儿心里烦躁,喝了几杯闷酒,就在家摔摔打打找碴儿,刘氏不敢跟他顶嘴。
刘姥姥看不过去,忍不住劝道:“姑爷,我不是多嘴——咱们庄稼人,哪个不是量入为出,有多大本事过多大日子?你就是年轻时靠着爹娘享福享惯了,如今有钱就大手大脚瞎造,没钱就瞎发脾气,哪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咱们虽住城外,可也是天子脚下的京城,这长安城里遍地是银子,就是没人敢去挣、会去挣罢了!在家瞎转悠发脾气有什么用?”
狗儿听了嗤笑一声:“您老就会坐在炕头上说空话,难道让我去打劫啊?”
刘姥姥立刻反驳:“谁让你去打劫了?咱们得想个正经法子啊!难不成银子会自己长腿跑咱家来?”
狗儿冷笑更甚:“有法子还能等到现在?我既没管收税的亲戚,也没当官的朋友,能有什么辙?就算有,人家也未必肯搭理咱们这种穷亲戚!”
刘姥姥却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先把该做的做了,再求菩萨保佑,说不定就有机会呢!我倒真替你们想到个路子——当年你们家不是和金陵王家认过宗吗?二十年前,他们待你们还不错,后来是你们自己硬气,不肯主动走动,才慢慢疏远了。想当初我还跟着你媳妇去过一趟,王家的二小姐(就是现在的王夫人)为人爽快,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人特别和善。听说她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惜老,还常做斋僧布施的善事。王家虽然后来升了官,可二姑太太说不定还认咱们这门亲戚呢!你为啥不去走动走动?要是她念旧情,随便帮衬一把,咱们这冬天就熬过去了——她拔根寒毛,都比咱们的腰粗啊!”
刘氏在一旁接口:“妈,您说得轻巧!咱们这穷酸模样,哪敢往侯门大院里闯?说不定连门房都不肯替咱们通报,最后落个自讨没趣,丢人现眼!”
可狗儿本就不甘心穷下去,听刘姥姥这么一说,心里已经活络起来;再听妻子这么抱怨,立刻拍板:“姥姥说得在理!况且当年您还见过二姑太太,不如您明天就跑一趟,先去探探风头?”
刘姥姥却犯了难:“哎哟!这可使不得!‘侯门似海’啊!我一个乡下老太太,人家府里根本没人认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狗儿连忙出主意:“您别担心,我教您个法子——您带着板儿去,先找王家的陪房周大爷。您要是能见到他,这事就有戏了!这周大爷以前和我爹有交情,俩人关系挺好的!”
刘姥姥点点头:“我知道这人,可这么多年没走动,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唉,也没法子了!你是男人,这穷酸模样去了不合适;你媳妇年轻,抛头露面也不好。还是我这张老脸不值钱,就去碰碰运气!要是真能成,咱们一家都能好过些!”
当晚,一家人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第二天刘姥姥动身闯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