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猛地回头,眼睛骤然一亮——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和他一起被参革的同僚张如圭!
这张如圭就是扬州本地人,革职后一直闲居在家,如今打探到京城传来旨意,要起用以前被革职的旧官员,正四处钻营找门路,碰巧撞见贾雨村,当即满脸堆笑地跑过来报喜。
两人匆匆见礼,张如圭把“起复旧员”的消息一讲,贾雨村只觉得心头狂喜,强压着激动和他寒暄两句,就要各自分头回家。
一旁的冷子兴听得真切,立刻凑上前献计:“雨村兄,这可是天赐良机!你赶紧去求林如海大人,让他托荣府的贾政大人帮忙,这事准成!”
贾雨村瞬间领会,拱手谢过冷子兴,转身就回了馆舍。
他连夜翻找邸报,确认消息千真万确,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去见林如海。
只等雨村说罢,
林如海先笑着说道:“真是天缘巧合!内子去世后,都中的岳母挂念小女无人照料,早就派船来接了。
只因小女病还没好透,才迟迟没动身,我正打算近期送她进京。
你教小女读书这么久,我一直没机会报答,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尽点心意。”
林如海说着,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荐信:“我已经备好了荐书,托内兄贾政务必周全此事,也算我一点诚意。
要是需要打点费用,我会在给内家的信里说明,你不用操心。”
贾雨村连忙躬身作揖,谢话连珠炮似的往外冒,又试探着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在担任什么官职?我怕自己身份低微,冒然登门不敬。”
林如海朗声笑道:“说起舍亲,和你还是本家呢!他是荣国公的孙子:大内兄贾赦现袭一等将军,字恩侯;二内兄贾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
他为人谦恭厚道,颇有祖父当年的风范,绝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我才敢托他办事,不然既玷污你的清名,我也不屑做这种事!”
贾雨村这才彻底信了冷子兴之前的话,又郑重谢了林如海。
林如海又道:“我选了下月初二送小女进京,你正好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雨村连连应下,心里美得差点笑出声。
随后林如海备好礼物,还摆了践行宴,贾雨村一一领受,只盼着动身之日。
这边黛玉本舍不得离开父亲,可外祖母那边催得紧。
林如海又劝道:“你爹我年过半百,没打算再娶。你身子弱,年纪又小,没亲娘教养,也没姐妹扶持。
去投奔外祖母和舅舅、表姐妹,既能有人照拂,也能解我后顾之忧,怎么能不去?”
黛玉听了,这才含泪拜别父亲,跟着奶娘和荣府派来的老妇登上了船。
贾雨村带着两个小童,乘另一艘船,紧紧跟在黛玉的船后同行。
一路顺风顺水到了京城,贾雨村第一时间整理好衣冠,让童仆拿着写着“宗侄贾化”的名帖,直奔荣府大门。
此时贾政早已看过妹夫林如海的信,听说贾雨村来了,立刻让人请进府相见。
贾政见贾雨村身材魁梧、谈吐不凡,本就喜欢结交读书人,又念及是妹夫举荐,更是格外优待。
他亲自出面打点,题奏的时候力保贾雨村,没用两个月。
就给贾雨村谋了个复职的机会,还选了金陵应天府的要职!贾雨村谢过贾政,选了个吉日就赴任去了,雨村的事咱先放下。
再说黛玉这边,刚弃船登岸,就见荣府派来的轿子、拉行李的车辆早已等候多时。
黛玉早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家绝非普通人家——
单看这几个来接人的三等仆妇,穿的衣料、用的物件就精致非凡,她心里暗下决心,到了外祖母家,必须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少说一句话、少走一步路,都不能被人笑话了去。
上轿进城,黛玉从纱窗往外瞧,只见街市繁华、人烟稠密,比别处热闹十倍。
又走了半日,忽然看见街北蹲着一对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气派非凡,门前站着十几个锦衣华服的仆役。
正门紧闭,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进出,正门匾额上“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熠熠生辉。黛玉心想:“这该是外祖父家的长房宁国府了。”
轿子再往西走不远,又是一座一模一样的三间大门,匾额上写着“荣国府”。
轿子没走正门,从西角门进了府。
走了一箭之地,转弯时轿子停下,后面跟着的婆子们下来,换了四个眉清目秀的十七八岁小厮抬轿,众婆子紧随其后。
到了一座垂花门前,小厮们恭敬地退下,婆子们上前掀开轿帘,扶着黛玉下了轿。
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曲折的游廊,正中是穿堂,堂中摆着一座紫檀木架子的大理石屏风。
转过屏风,是三间小巧的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的穿山游廊和厢房里,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一见她们进来,
立刻笑着迎上来:“老太太刚才还念叨林姑娘呢,可巧就到了!”
三四个人抢着打起帘子,里面有人高声通报:“林姑娘来了!”
黛玉刚进房,就见两个丫鬟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迎了上来——正是外祖母贾母!
黛玉刚要下拜,就被贾母一把搂进怀里,我地“心肝儿肉啊”哭了起来。
在场的人无不落泪,黛玉也哭得肝肠寸断。众人好一番劝慰,黛玉才止住泪,正式拜见了外祖母。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一一指给她介绍:“这是你大舅母邢夫人,这是你二舅母王夫人,这是你珠大哥的媳妇李纨。”
黛玉一一上前拜见。贾母又吩咐丫鬟:“去请姑娘们来,今天有远客,不用上学了。”
没过多久,就见三个奶妈带着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位姑娘走来。
第一个肌肤丰腴、身材匀称,腮帮像新鲜荔枝般饱满,鼻梁腻如凝脂,性子温柔沉默,看着就让人亲近——是迎春;
第二个削肩细腰、身材高挑,鸭蛋脸配着俊眼修眉,眼神灵动有神采,气质脱俗——是探春;
第三个年纪尚小,身量还没长开,透着稚气——是惜春。
三人穿着一样的钗环裙袄,精致非凡。
黛玉连忙起身见礼,姐妹几人互相认了,各自归座。
丫鬟奉上茶,众人说起黛玉母亲贾敏生病、求医、去世的经过,
贾母又伤感起来:“我这些女儿里,最疼的就是你母亲。
如今她竟先我而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叫我怎么不伤心!”
说着又拉着黛玉哭起来,众人再劝,才渐渐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举止言谈却十分不俗,身形虽弱不禁风,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气质,都知道她身子不好,便问:“常服什么药?怎么不彻底治好呢?”
黛玉轻声道:“我从小就这样,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看过多少名医都没见效。
三岁那年,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出家,我父母自然不肯。
他就说:‘既然舍不得,这病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要想平安,除非从此不见哭声,除了父母,所有外亲都不能见。’这疯话没人当真,我如今还在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一拍大腿:“这可巧了!我这儿正配着这丸药呢,让人多配一料就是!”
话音刚落,就听后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声,一个女声高声说道:“我来迟了,没能远迎远客,恕罪恕罪!”
黛玉心里一惊:“刚才所有人都敛声屏气,这来的是谁?竟敢如此放诞无礼?”
正思忖着,就见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一个绝色丽人从后房走了进来——